施若宁感觉自己像在做一个清醒梦。
她在发烧,身体沉重,如同被几百斤的石担压着,但她的意识却是一下就理解了当下这个状况。
她躺在床上,时不时有人掰扯她滚烫的身体,查看她的状况,旁边还有人在交谈。
是两个男人。
她听见了黎羿的声音,他似乎在向谁解释,或者说是在说服谁——“我打算,引荐她去扑克组。”
“你疯了?”回答他的男声克制但仍有怒意,他压低声音,“我问你,谁来替你买单?这里的任务马上要彻底结束了,这时候你不带个得力助手过来,让一个异能不明的女人进来?”
“得力助手,你想要什幺样的得力助手?”黎羿漠然地反问,“就异能的杀伤力而言,段羌和温铮良的能力是头等,但一定会分配到其他地方,参与扫尾工作。其他人的异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施若宁的意识,抓住了“扫尾”两个字眼,她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这不会是什幺干净差事。
她奋力想要起身,再不济动一动她的眼皮,但身体丝毫不听她使唤。
应该是那帝陵深处冲出来的狂流,谁的异能,把她和温铮良都卷入了空间转移的终焉。
逃不过的。
但从长风,到帝陵,她也绝不会想到自己就这样从血流一地的观众席,穿梭到了后台。
碰到了空间转移的始作俑者们。
两个人的谈话还在继续,施若宁除了静听男人间的谈话,也什幺都做不了。
“你再冷静地想一想!帝陵里,除了她,还有没有用得上的异能者。”
“……至少,我可以确信她,不会是另一个姜稚九。”
“呵,你对女人的判断我现在一概不会信了。算了,即使你力保她,她能不能进扑克组,拍板的是那个人。”
很快,男人们都沉默不语,他们似乎在等人。
施若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身体始终没有松缓下去的迹象,发烧,加上对未知的恐惧,她的身体依旧僵直地仰躺在床上。
终于,有一个人推门而入。
施若宁并没有听见黎羿和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只有衣服摩擦声窸窣。
他们没有问好。
“她是施若宁?”
“嗯。”
后进来的也是一个男人,施若宁能记下来的特征,只有他的嗓音。
不低沉。
是明亮的。
他的嗓音让施若宁在高烧不退里,莫名遐想到了三个有声画面。
古寺,僧人,诵经。
教堂,神父,礼拜。
还有,在深夜广播里,能抚慰寂寞女人的男主播。
“还在发烧?看来,她的异能很稚嫩。”
这句话,该是打破这寂静的,但没有人接话。
黎羿转而把目光投向男人的手,那是一双好看矜贵的手,也是一双擦不净鲜血的手,因为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先入为主,他错判了施若宁的戒指。
黎羿的心莫名紧了紧,他知道施若宁会面对什幺。但他还是为施若宁开了这句口:“这次服务营的招募名额,我想给她。”
“哦?”那戒指闪了闪,他的手却还是放松地垂着,他的笑意淡淡的,“你的口味又变了?”
上一次让他开尊口的人,招揽到扑克组的人,是姜稚九。
这种男人间的揶揄,从这个男人圣洁的口中说出来,如同一座天使雕塑在诡笑,违和感十足。
实际上,他震慑他们的,就是这样一种挥散不去的“违和感”。
黎羿并不擅长说服别人,他正想着怎幺给施若宁的经历增色,男人的出手却并不迟疑,他注视着女人脆弱的面容,平静地说:“说不定,‘服务营’是需要这样的女人。”
“等……!”
黎羿阻止的话音未落,男人的手已然放到施若宁的头上。
施若宁感觉到那个触感。
她忐忑,头顶的重量是轻如鸿毛,甚至不像男人的手掌,那让她发怔。
头脑一白,无端想起一句毫无关联的诗句——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与“仙人”、“长生”这样仙气缥缈的词汇截然不同,下一秒,她感受到切实剧烈的贯顶之痛。
要把人整个剖开!
她呻吟出声,那男人的手变成了一柄降妖除魔、无往不利的金刚杵,她成了孽海茫茫里被他看穿洞悉的妖孽。
看。
一个“看”字。
她的回忆不断回放回温,她痛得就要睁开眼睛醒过来!
人是会篡改记忆、麻木生活的动物。
那个男人却一定要借她的眼睛,看清她的所有,她自负下的自卑,她自尊下的自恶,她的理由和借口,她的黑白谎言。男人的异能是扭曲作直,窥见万象,什幺都没有逃过那一双眼睛。
她开始淌泪。
回忆里的她,在男人的奴役下,已经离原点很近很近了。
原点的记忆,是童年里第一次见证难以消化的死亡。
所以她看见了。
所以她记得了。
那个时候她亲生母亲断断续续,喘不上呼吸的惨状,她闻见了空气里腐败的气味,她手里还捧着一颗她从外面捡到的黄梨。
这个目睹死亡的过程,是滴水刑。
原来,这个男人的能力,是“褪色”。
须臾的好时光,他不留情面褪净了色,生存的痛苦就更明晰。
“「母螳螂」……”
看到原点的他,诉诸于口的却是施若宁近日才摸索出的异能。
由三个男人来解析她这个的异能,这对于躺在床上的施若宁来说,是她浑身赤裸。
比起初入帝陵的那阵子,这里更像视奸。
尽管三个男人并没有那样的视线,但她在承受。
“听起来很有意思,不是吗?”施若宁听见男人的笑,笑声清朗,隐在了潺潺流水般的嗓音下,他那瞬间的笑,让施若宁明白了他确实是会从他人的悲剧中汲取到养分的那类人,他一字一顿,给了施若宁宣判,“她可以留在‘服务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