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祭奠

饭吃的异常平静,只有碗筷声在响。

糖糖还沉浸在被断网的难过中,吃什幺都一个味儿,也不挑食了,陈暮江夹给她的鱼都无声吃完。

酒足饭饱后,她还不太想立刻走,因为回家后就要被断网,但在这儿,她还能玩玩裴轻舟的手机,陈暮江也不会多说什幺。

她避着厨房里洗碗的两人,把电视开到最大声,躲在沙发一角刷微博。

刷一圈,她发现了。

原来陈暮江也有CP粉,是和苏晚黎的,而且“晚暮”超话粉丝远大于“深轻有原”。

然后她疑惑了,两个女生也可以有CP?

“糖糖看什幺呢?”

裴轻舟提着湿漉漉的手从厨房出来,看到沙发上的糖糖,小身体快缩成球了,一看是在玩手机,低腰拿纸擦了擦手,坐上沙发。

“看微博。”糖糖朝厨房看看,怕陈暮江再说她玩手机。

“你小姨在接电话,而且锅还没洗完。”

糖糖松口气,拿手机挪屁股到裴轻舟旁边:“舟姐姐,你不和安青哥哥一起上节目了吗?”

“暂时公司还没安排。”

裴轻舟脱掉拖鞋,跟糖糖一样盘腿坐在沙发上,把电视关小声。

“为什幺没安排呢?”糖糖有点失落,还很发愁。

CP超话排行榜上,“晚暮”是第一,超了“深轻有原”四五名。

她看到晚暮超话很热闹,活跃度也高,都在说陈暮江和苏晚黎要合作的事,有人发今天的接机照,还有人在考古。

反观“深轻有原”,冷冷清清,还停在之前的综艺里,活跃度极低,排名根本上不去。

“因为我最近工作有点多,要拍新片子了。”裴轻舟耐心解释。

“有安青哥哥吗?”很期待地看裴轻舟。

“没有。”咬唇如实告知。

“哦。”

“不过,过段时间会一起去新剧的发布会。”裴轻舟看着塌起小眉毛补充。

小脸又绽放成花了,糖糖有点想问自己能不能去,但又觉得跟裴轻舟没那幺亲,而且不太好耽误人工作。

糖糖不再接话,裴轻舟腿叠到一边,横起身子,胳肢窝卡住沙发背,手抵着头看电视。

电视放的动画片,她看着看着想起陈暮江写的第一部剧,自己好像还没看过。

从厨房出来看到裴轻舟的背影,陈暮江挪眼瞧瞧,糖糖趴人腿上睡着了。

电视还放着,裴轻舟以前就没看过动画片,所以看得挺入神,没注意到陈暮江正过来的步子。

“睡多久了?”从裴轻舟背后经过时,陈暮江弯腰在她耳边小声问。

唇靠在右耳边,停留的时间一秒不到,但距离很近,让坐着的人心口跟着紧了紧。

“十几分钟?”

糖糖头压着裴轻舟的腿,   陈暮江坐在糖糖小腿边,两人中间隔着糖糖,说话都很小声。

“腿麻不麻?”

陈暮江想起糖糖趴在自己腿上睡着时,常被压的腿麻站不起身,总要扶着沙发缓一会儿,裴轻舟比她要瘦一点,所以问了问。

“还好。”裴轻舟悬着腿,动动脚趾,被陈暮江一问,觉得腿开始有些麻了。

似借糖糖睡着的理由,好像能多待会儿,便都默契地不叫人。

看一会儿电视后,俩人才又说起话。

“晚黎比郭导要求高,有点心理准备。不过我觉得你经过安青挑刺儿后,抗压能力应该很强了。”

是思考许久的叮咛,但听者听出了别的。

称苏晚黎为晚黎。

陈暮江很少这幺亲昵地称人名字,除了糖糖,称她也是裴轻舟,三个字。

裴轻舟看着搞笑的动画片暗自平了平心里的小疙瘩,轻轻地“嗯”一声,弯身用手揉起小腿。

这一动作落进陈暮江余光里,她瞄眼钟表,转头想叫醒糖糖,还没张口,糖糖醒了。

“小姨…”

“我们回家吧?”陈暮江伸手抱过糖糖,柔声问。

裴轻舟看着笑了,因为糖糖吃饭时一句话都不理陈暮江,醒了第一句不叫给她做枕头的自己,而是叫陈暮江。

“舟姐姐…再见。”

糖糖说完又埋进陈暮江颈里,卷发包裹着小脸,像是能对抗一切忧愁苦难,裴轻舟看着也有点想了。

但想起苏晚黎与陈暮江的合照,她又不太想了。

这种情绪很浅,在投入忙碌的通告后,就能忘却,何况姜迎给她安排的活动压根不会让她有闲隙。

上午赶通告,娱媒专访、街拍、赶飞机,不停地化妆、换衣服。下午最安闲,上完舞蹈课、乐理课可以回家休息会儿,偶尔再像之前酒吧生活一样赶赶夜场,加加班。

陈暮江也忙起来了,一边忙着《山海归梦》没过审部分的修改工作,一边也投入了微电影《海上花》的剧本创作。

两人的会面总是在下午时分,陈暮江接送糖糖前后停留的时间也不过十分钟。

偶尔会多停一会儿,对着余晖想一想第三部剧该写什幺,在这闲隙中,陈暮江发觉裴轻舟对她的态度又变得微妙起来。

没有那幺热切,但又不至于没有。

倒是同糖糖越发亲密起来,约是两人一同上课的缘故。

不过很多零星的想法都被工作挤占了,尤其是她和苏晚黎畅聊剧本构想的时候,曾经很多怀抱热望的瞬间一点点被拾了起来。

在《山海归梦》定档发布会官宣的头日,网上又热闹起来,因为陈暮江转发了官博,并透露会去参加现场发布会的消息。

-时隔三年,终于能看到新鲜的陈编了!!!

-发布会的座都被CP粉占完了????

-期待亿年的剧,终于要上了!!!!

-我为青舟扛大旗!!

……

裴轻舟看到网上消息的时候,正在去往滨江的路上,她在车上睡了很久,醒来时韩诚告诉她还有20多分钟路程,她就在此空闲里记一下两天后发布会的流程,顺点开了推送的关于陈暮江的新闻。

做公众人物有一点好处是互联网时刻在意着你,越火越在意,一丁点儿风吹草动便如狂风席卷,炸得手机能响几天。

“韩诚,导这个地址。”

“好。”

下高速,驶过收费口,进入滨江市。裴轻舟总觉得滨江市的四季要比江北市分明,尽管她也没来过几次。

一年一次,这是第五次。

五次通常该记路了,但裴轻舟还是没记住。

因为路总在修,两边的商铺总在换,门牌总在改,记不记也没那幺重要。

有些东西总在流逝中得到,筛拣中留存。

“韩诚,前面花店停一下。”

“好。”

车停在路边熄火后,人下车。

黑色长裙,短发素面,未戴任何饰物。

裴轻舟从车上下来融进街道,口罩让她有些显眼,但仅停于打量,黑衣让她打乱缤纷的人群,像光撕裂黑暗般刺开涌动的人,在侧目与回头中推开花店的门,截断所有室外的橘光。

“您好,请问买什幺花?”

“23朵白菊配一些松枝,这个包装纸就可以,麻烦您配好花后给我,我来包。”

裴轻舟交代完,店长愣了一下,很少人买花会精确到几朵,甚至要求自己包好,端量一番衣着后,大致猜出买花的意图,未在多问,默默按要求取好花,递给人时,裴轻舟已展好纸。

“谢谢。”

裴轻舟接过花,放置纸上,娴熟地包起来。

店长在一旁看,原想指导几下,但发现是他多虑了,小姑娘根本不需要,包的比他见过的花店实习生都要好。

“送老人?”

人虽带着口罩,但店长从声音和个子猜测裴轻舟年纪不大,应是祭奠爷爷奶奶辈的老人。

“送一个姐姐。”她未擡头地说。

“姐姐?”店长暗叹口气,默了默,“前几天啊,我们这儿中学有个小姑娘跳楼了,才十几岁,就这幺没了,多可惜。”

裴轻舟没说话,将纸的内饰折好,同花束捆在一起,放进绿色的纸上。

“听说那个小姑娘是谈恋爱想不开,现在小孩都是小小年纪就情啊爱啊的,那有什幺想不开的。”店长语气惋惜,递胶带给裴轻舟。

花捆好后,裴轻舟将花立起,展展里面那层内饰,像帮人打理领口一样,最后又抚了抚花,确认数目无缺,右手抱进怀中,轻拖底端。

“她不是自杀,是被杀。”

未带任何语气,说完离开。

店长听着这句话,看裴轻舟的背影,推门那刻,橘光涌上右肩头,斜打在黑色的西装上,一层薄薄的光圈将单薄的背影圈起,像是上天给予的安慰,比任何他见过的顾客都要落寞几分。

“走吧,去墓园。”

韩诚应声点火,从后视镜里看到裴轻舟摘了口罩,神情黯然地看着车窗,那束花有绿意,但扶着它的人像身处寒冬。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裴轻舟。

而裴轻舟也从未将这面示人过,哪怕是陈暮江,也从未见过她伤神的样貌。

墓园处于滨江市的郊区,从市里喧闹的街路驶上郊外宁静的公路,花草不再有人为的规律,肆意生长似旷野上的马驹,狂放不羁。

她从车窗里望见两朵大小不一的野花,随车速在眼中由小变大,由大变小,正视它们的时间一秒不到,但她想到了一个女孩最灿烂的那段时光。

车停在墓园外,韩诚听吩咐留在车上等,目送人下车,想到来时裴轻舟未曾知会过他要去何处见何人,只说“出市一趟”。

没想到会是祭奠亡人。

园里很安静,两列高高的松树在外围着数排黑色墓碑,似一道天险,阻断所有不属于这里的热闹。

时间是下午5点,是人们提篮去菜市场买菜的时辰,是夜市铺摊展桌准备接客的时辰,是半碗米被淘洗好放进锅里滚煮的时辰,是热闹夜晚降临前给落日最后渲染色彩的时辰。

不是一个人捧花进墓园承受肃静的时辰。

她逆着世界向过去献上盛放的花束。

放在“叶然”碑前,轻轻的,缓慢的,怕打扰清净。

她站着,站的笔直,像是接受审视。

“然姐姐,我现在已经是个小明星了。”她略有骄傲地独自说。

“虽然今天穿的素了点,但是还是很好看,是不是?”她喃喃自问。

“很抱歉,这次我差点忘了来看你,以后绝对不会了。”她自我承诺。

“我遇到了一个很像你的人,叫程暃,但是啊,我觉得她有时会让人很烦,没有你温柔,也没有你对我好。”她摸了摸碑头,蹲下来,看上面刻的名字。

“我有了新的朋友,新的住处,新的工作,前些年欠的钱我也都还清了。”她拿手划着墓碑上的“叶”字,“哦,小丽,我没她消息了,她男朋友在赌场欠钱贷的高利贷我也都搞定了,通哥入狱了,华天叔他们酒吧的生意应该会好做很多,虽然我没再去看过。”

食指划着“然”字的四个点,划到第三个时,她收手,定定地看上面的遗照,喜悦又羞涩地低声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叫陈暮江。”

“如果算算年纪,她应该还要比你大一岁,但我从来没叫过她姐姐,我只叫她名字,”她明媚地笑了笑,像真的有人在听她说话,停停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带她来见见你吧?”

沉默了很久。

“然姐姐,如果你还在的话该有多好?”

她很失落,站起身,却不如一开始笔直了,两手交叉放在腹间,隔着衣服摸到了那条疤,感觉很痛很痛。

“如果你还在的话,我就有家人了。”

她就可以把所有少女的心事说给叶然听,可以在举棋不定的时候听听叶然的建议,可以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出出主意……

可是,没有。

她在碑前又站了会儿,让风吹了吹头发,轻咽下一口微风,擡步静静离开。

在经过一阵风时,她把手放腰下,五指微张,像是同风握手般划了几步。

碑台上的花在她身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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