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月下琴音

塞利尼回到了自己的住所,这是庄园里一处较偏僻的所在。夏洛特得知下面的仆人有意讨好巴结他后十分生气,让莫尔斯处罚那些给他送好处的人,并将他的房间排到更远的位置。

推开寂静的房门,屋里没有点灯,一室的月华光辉。这是个并不大的房间,莫尔斯绞尽脑汁才在庄园里找了这样一处屋子,在一个已经无人住的小花园里,这间房从前住着巡逻花园的老守卫,已经去世多年了。

塞利尼走进屋子,房间的一侧是一张简单的床,旁边的桌上摆着许多做木工的工具,一些半成品的木雕和料子整齐地摆放在地上。这些是之前他拜托那些仆人帮他从外面买来的。

他原本想睡了,但躺在床上始终难以入眠,或许是今晚的事情让他思绪混乱,塞利尼从琴盒里拿出那把老旧的琉特琴,琴弦拨动两下,发出清澈的声音。

坐在窗台前的椅子上,窗外的花影与月光齐齐地映照进来,地上投下的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指侧在绷紧的琴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弹着,谈不上旋律,也并不动听。他好像并不打算弹奏什幺曲子,只是想弄出些声响,让这个屋子里不再那幺安静。

虫鸣与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成为这些零落琴音的伴奏。塞利尼静静地注视着窗沿上木头裂开的纹路,似乎想要追溯那些纹理的源头。他的眼睛沉静平和,如一片蔚蓝的海。

有什幺忽然打破了那片海的宁静,泛起的涟漪让他从无绪的状态里抽离出来。

只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本就陈旧的木门被“砰!”的一声踹开,生锈的金属合页发出滞涩痛苦的吱呀声。

塞利尼手里拨弦的动作停下。

宽大裙摆的布料与地面摩擦的窸窣沙响,连带着那人的脚步声也仿佛能展露出来人的心情极差,径直快步从房门口走到室内。他听到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

夏洛特手上拎着一个细颈的酒瓶,擦身而过时带来一阵酒气。一点眼神都没有分给坐在窗前的人,自顾自地一手撑着窗台跳坐上去。

晚宴时华丽端庄的发髻与帽子被拆散下来,那一头蓬勃的卷发得到了自由披散的间隙,宽大的裙摆堆叠在一起,像是一捧放在窗台的盛放花束。

她仰头往喉咙里灌了几口酒,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水渍。随意地将脚上的鞋子踢掉,光脚坐在窗台上。她的动作像是一个无拘无束的市井少女。

“弹啊,怎幺停下了。”

余光扫了他一眼,“你弹你的,不用管我。”

塞利尼擡头看她,她还是穿着刚才那一身红色的礼服裙子,比起刚才的优雅迷人,现在更加自在肆意。

手下微微停顿,随后指尖便流畅地泻出悦耳琴音。有了听众,那把寂寞的琉特琴也变得温柔舒缓起来。

那是一首科利亚的情歌民谣,讲的无非是青年小伙儿和心爱的姑娘的故事,如果诺拉在这儿,她一定会绘声绘色地演唱出那些大胆露骨的歌词。

“刚才来了,为什幺又离开?”

她突然出声打断他的琴声。

塞利尼的指尖滞住。

“你不想见到我,见到我你会不高兴。”

夏洛特勾起一个讽笑,这些话他倒是记得牢。

“好久不见,我不知道你什幺时候变得这幺胆小了?你不敢进来,走到我和诺拉的面前来,你是在害怕什幺?”

“你当我这儿是什幺随便来去的地方吗?莫名其妙地找过来,又躲躲闪闪地,胆怯地想要逃走。这还是那条当初把我囚困在那座岛上的凶恶人鱼吗?不会尾巴没有了,胆子也变小了吧?”说到这儿,她的话里带了些嘲讽的意味。

塞利尼明显被戳中了什幺,他的目光变得黯淡下来。

夏洛特受不了了。从第一次见到他就是这死样子,还怪声怪气地叫她“巴特夫人”,她真想抽他两耳光。现在这条死鱼脾气变得怪模怪样,跟个闷葫芦似的,每次见到他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难道从人鱼变成人类,性情也会大变?

她发现,这条鱼是真的会较死理的。跟他再这幺折腾下去,折磨的人是她自己。

“我给了你很多次机会,但你始终在躲着我,我想知道为什幺。”夏洛特直接问。

“艾比……”塞利尼支吾着,捏紧了手里的琴。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她倾身捏住他的下颌擡起,“难道我很丑吗?你不敢看我?”

“不,你很美。”塞利尼被迫直视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她身上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身边,“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别想打岔,回答我的问题。”他别想用恭维话糊弄过去。

看着她良久,他终于缓慢开口道:

“我……曾经让你很痛苦,在那座岛上,将你困在那儿,我伤害了艾比。

那天,我看到了你的船,船头挂上了深红色的旗帜。”塞利尼的蓝眼睛看着她,仿佛随着他记忆回到了那一天。

“那是一艘好船,他们说,那是巴特夫人的船。后来我才知道,夏洛特·巴特就是艾比。我看见你在集会的人群前,为那座白色的教堂演讲,人们都在看着你,为你的成就和慷慨鼓掌欢呼。那一刻,我想起了你对我说过的,你的梦想。

可是我,差点就让它永远无法实现,差点就将你最渴望的东西夺走,艾比心里一定很恨我。或许你每一次见到我,都会想起那些令你痛苦的事……”

塞利尼说出了那个压在他心头的梦魇。他直到最近才明白,她当初执着逃离那座岛到底为的是什幺,而他对她所做的事,又是怎样的过分。那是他对她犯下的罪过。

“还有……”塞利尼又开口,

“我现在很丑陋,不配再追求你。”

那张软皮面具下的骇人鳞痕,仿佛是烙印在脸上的诅咒,那是他付出的代价。

听完他的话,夏洛特没有再说什幺。

塞利尼静静地等待她对他的处置,就像在岛上时,他一直坐在木桥上等待她的出现。

可夏洛特只是松开了捏着他下颌的手,那双灵动沉敏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幺。

从窗台上跳下来,拿着瓶子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液,仿佛没听到他刚才这番话一样,朝屋外走去。

塞利尼没有等到预期里她的回应,看向她离开的背影,仿佛是听到他的回答之后彻底失望了一般。

放下琴,他转身叫住她,

“等等,艾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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