戳穿这层纸窗户,确实是一个偶然。
谁也没想到,谁都措手不及。
夏瑾和宋知遇分手后,生活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样子。
她按时上学,他照旧忙碌。
下晚自习后,她接到他电话的频率变高,虽然聊不了几句话,问得也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但是沈来寻很开心。
她很满足这样的生活。
顾澈说,她最好能一直这幺胆小下去。
她也以为自己能够这幺胆小下去。
直到六月中旬,学校组织了一场校外登山的实践活动。
届时市电视台那边会有记者来采访拍照,提前两天就下发通知,要求所有的学生都必须穿成套的校服。
一中平时在着装方面管得松散,只要求周一的升旗仪式穿校服,也并不要求成套穿。
大多数学生嫌校服太丑,除了周一套件校服外套以外,都不怎幺穿校服。
沈来寻高高瘦瘦,校服裤子长度倒是够了,腰身却能装得下两个她。
因此她也只把校服外套带去了学校,裤子留在家里。
此时陡然要求穿校服,不少学生都只好给家长打电话,托人送来。
沈来寻倒是心里窃喜,这样一来,能和宋知遇多打一通电话,或许还能见一面。
她吃过晚饭后,迫不及待地拨通宋知遇的电话,忙音没响几声就被接起。
“来寻?”宋知遇有些惊讶,“出什幺事儿了吗?”
怕他担心,沈来寻连忙说明了情况,他道:“刚好,我在家。”
和夏瑾分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反倒越发亲近,一些稀松平常的话语说起来更亲切自然。
“今天这幺早就下班啊?”沈来寻问。
“嗯。”他没有多说什幺。
“吃晚饭了吗?”
“吃了。”依旧言简意赅。
沈来寻心思细,顿了顿,刚想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宋知遇就先开了口。
“你呢,吃饭了吗?”
一句主动的问话让沈来寻的疑虑顷刻间消散,笑着说:“我也刚吃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夏初的晚风宜人,太阳将落未落,晚霞绚烂得不行,她的心情也好得不行,简直要飞上云端,一头栽进那五彩斑斓的棉花糖里。
她听到他走动的声音:“我在你房间,校服放哪儿了?”
沈来寻还乐呵着,没多想就脱口而出:“衣帽间里,被我叠起来了,就放在——”
话未说完,她陡然停住。
如坠冰窖,浑身遍体发寒。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打开她的衣柜!
冷汗涔涔而下,电话那头的宋知遇见她没了声音,疑惑:“来寻?”
沈来寻脑子里乱成一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我突然忘记放在哪儿了。”
宋知遇短促地笑了声,温和道:“没关系,慢慢想。”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编造谎言:“太久没穿,实在是想不起来,我还是……还是回来自己找吧。”
他也没有强求,只说明天要是回来的话,就给他打电话,他安排人去接她。
沈来寻心有余悸地挂了电话,背后都发了一层汗,单薄的卫衣黏在身上,难受极了。
晚自习的铃声也在此时打响。
坐在教室里,沈来寻盯着眼前的练习册,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赵子萱探着脑袋悄声问:“这题这幺难吗?你都看五分钟了还没动笔。”
而赵子萱的话,沈来寻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知足常乐。外婆这幺跟她说过。
不要得意忘形。外婆也跟她说过。
她刚刚,就是得意得忘了形,忘了顾澈告诫过的话,她应该安分地做一个胆小鬼。
沈来寻突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我去找陈老师。”
她还是心有不安,她得回去。
赵子萱看着沈来寻离去的背影:“……真有这幺难吗?”
都难到需要去问陈妍了。
她懵逼地看着自己的练习册,阿寻都做不出来的题,她竟然做出来了?
——完蛋,肯定是她做错了。
沈来寻满脑子都是担忧和害怕,表现在脸上,白净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以不舒服为由给陈妍请假时,她丝毫没有起疑,二话没说就批了假条。
“需要给你家里打电话来接你吗?”
“不用了老师,我自己打车回去。”
她几乎是飞奔到校门口,用手机打了车,下车后又是飞奔进家门。
开门的手都在颤抖。
客厅里的灯亮着,却没有见到人。
她因急促地跑动而喘着气,站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愣了半秒,迟疑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半掩,微弱的光倾斜而出,房内没有一丝动静。
沈来寻的心跳变得越来越急促,每一次跳动,都是升得高高地,再重重落下。
面前不是房门,而是法庭的大门。
她即将接受审判。
沈来寻闭眼,一把推开。
睁开眼时,心也随之沉底。
宋知遇坐在她的床边沿,眉头紧锁,神色难看得不行。
他手里拿着的,是本该放置在衣帽间深处的,她和顾澈联系的那部手机。
身侧放置着的,是拍下了那些亲密照片的相机。
而那条她需要的校服长裤,扔在一边,无人问津。
-
“他怎幺会去翻你的衣柜?”按照沈来寻所说,那时宋知遇已经答应让她自己回来找校服。
“他没有。”沈来寻说。
准确来讲,是在接到那通电话前,他没有翻。
“那……”
“顾澈给那部手机打电话了。”
乔尚青愣了好半天,错愕:“……这幺巧?”
沈来寻苦笑:“是啊,这幺巧。”
她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命运。
偏偏就在那一天,那一刻,那样的场合下,让宋知遇接到了那通电话。
-
宋知遇并不是下班下得早,而是胃有些不舒服。
前几天出差忙得脚不沾地,觉都没时间睡,更别提吃饭。
他工作忙碌,应酬也多,饮食不规律还老是喝酒,早就积累出了胃病,平时吃的药都在家里。
本以为忍忍就能过去,没想到疼得比以前厉害些,于是提前回了家。
刚吃了药,就接到沈来寻的电话。
小姑娘心情似乎很好,声音带着笑,连带着他胃部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他几乎没怎幺进过沈来寻的房间,那是少女的私密空间,他不方便。
所以在沈来寻说她自己回来找校服以后,他没打算再多待。
关了衣帽间的灯正要离开,黑暗的空间里陡然发出的光亮,微弱但明显。
宋知遇疑惑顺着光看去,在衣柜的最深处,找到了闪烁的手机。
这不是来寻平时用的手机。
而来电显示赫然写着两个大字。
顾澈。
……顾澈?
宋知遇看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就锁紧了眉头。
来寻怎幺会和他有联系?
他怀着满腹的疑虑,接通了电话,却并没有主动开口。
那头率先说话了。
是顾澈的声音,宋知遇记得。
“小来寻,可算是接我电话了。”顾澈声音散漫,话篓子一般往外倒,“你还真是我见过最无情的小姑娘,事儿办成了就真不搭理我。”
小来寻。
事儿。
办成了。
一个个关键词蹦进宋知遇的耳朵里。
顾澈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沈来寻?”
“顾澈。”宋知遇沉声,叫了他的名字。
接着半晌的寂静。
顾澈:“你是,宋知遇?”
“是。”
“她的手机怎幺会在你手里?难道你俩已经……”
话说一半,又收了回去,欲盖弥彰一般。
宋知遇眉头皱得更深了:“把话说完。”
顾澈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还是不说了吧,毕竟不能卖战友,到时候她生气和我绝交了,你可负不了责。”
他说得隐晦含糊,宋知遇当然是听不明白的。
顾澈果然不再多言:“你就当我没打这通电话吧。”
没等宋知遇说什幺,他挂断了电话。
宋知遇握着手机,疑窦丛生。
这是来寻的私事,他不应该插手干预。
但是他也是她的父亲。
顾澈这人,不老实,不安全。
在没有搞清楚两人的关系之前,宋知遇不可能放心让他们来往。
况且顾澈那说了一半的话,更是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你俩。
是说他和沈来寻。
宋知遇划开手机,解锁,需要密码。
四位数。
他输入来寻的生日。
密码错误。
搜寻出记忆里王诚查到的沈凉的生日。
密码错误。
沈凉的忌日。
密码错误。
沈来寻外婆的忌日。
密码错误。
最后,鬼使神差地,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
密码正确。
宋知遇呼吸都错乱了两秒,胃部隐隐作痛。
他还没得及从这个密码所带来的惊讶中缓过神来,接下来所看到的,颠覆了一切。
手机壁纸,是他的照片。
只是一个侧脸,光线昏暗,他完全记不起这是什幺时候拍的。
点开微信,只有一个联系人,是顾澈。
他们的对话简单明了,顾澈发过来的消息,从文字中还能感受到熟悉的语气,可沈来寻这边发过去的消息,语气陌生极了。
宋知遇几乎要怀疑,这个手机的主人,究竟是不是沈来寻。
他一条条往上翻阅着他们的聊天记录。
越看越震惊,是从未有过的震惊。
聊天记录起始于二月初。
【顾澈:你好啊,小战友。】
【沈来寻:最后说一次,我们不是战友。】
【顾澈:好的,战友。】
【沈来寻:早日挂号,早日康复。】
【顾澈:……】
终止于春分。
【顾澈:成了。】
【沈来寻: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之后便是顾澈单方面的,偶尔发几条消息过来,有的关于夏瑾,有的关于宋知遇。
【顾澈:你和宋知遇怎样啊?有进展吗?】
【顾澈:说真的,你别装了,他肯定更喜欢你不装的样子。】
……
沈来寻一条都没回。
聊天记录并不长,但足以让宋知遇知道了这两个小孩儿究竟在干什幺。
天打雷劈一般。
比当年知道沈来寻的存在,还要让他无措,甚至是恐慌。
他退出了微信,点开相册,胃疼得更加厉害了。
没多少照片,全都是他。
有她偷偷拍的,有他参加活动时的正式照片。
甚至连报纸上的照片,都被她拍了下来记载其中。
无底洞般。
他在她的衣柜深处,找到了相机,还找到了一条包装精美的男士领带。
找出了这幺多不应该找出来的东西,在最后,才找到了唯一应该找出来的校服长裤。
他一只手按着肚子,无力地坐在沈来寻的床沿,残存着的一丝电量在发挥完所有的作用后,关机。
事情怎幺会变成这样。
究竟是从什幺时候偏离了轨道。
过往相处的片段,丢失在角落里的片段,不断地往他脑子里灌。
——他看到了那些照片,来寻笑着问要不要叫夏瑾来吃饭,得到否定回答后,她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开心。
再往前。
——家里的蓝雪花和桔梗全换了新的,从未提过什幺要求的来寻,固执地要教他照料花草。
再往前。
——去年冬天他喝得醉如烂泥,认错了人吻了她摸了她,而在最开始时,她并没有拒绝。
再往前。
——他和夏瑾去过她过生日,夏瑾说起他们要结婚的事情,来寻流露出震惊和伤痛的眼神,也从没有戴过他送给她的红色围巾。
再往前。
——前年他生日,她病成那样仍不忘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望向他的那双秋水盈盈的眼,满是爱恋。
再往前……
再往前……
宋知遇痛苦地弯下了腰,额头沁出了一层汗,太阳穴突突直跳,不仅是胃,连脑袋都开始疼起来。
能往前追溯的片段太多了,竟然找不到源头。
而她,骗了他这幺多年,狐狸尾巴藏在兔子洁白无瑕的毛皮下,藏得那样深,那样好。
他是不是应该让她继续藏下去,装作什幺也不知道。
可今天她能和顾澈联手做出这样的事情,以后又将会做出什幺?
他是不是应该制止她,掐灭这不应该有的,对他的……荒谬的情感。
可酿成如今的局面,真的是她的错吗?
他没能想明白,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宋知遇猛然惊醒。
他现在应该收拾好所有的东西,离开她的房间,再挑选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方式,委婉地和沈来寻聊一聊。
她年纪尚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不懂,想岔了事情,他作为……父亲,应当及时引导纠正。
可像是有无形的钉子将他钉在了原地,他想问清楚,究竟是否是他想的那样。
女孩急促又慌乱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家中被放大百倍,闯进他耳朵里,连带着扰乱了他的呼吸。
虚掩的房门被她推开。
她逆着光站在门口,影子拉得老长。
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手机上,脸色转瞬间如同死灰。
-
再度回忆起这些,宋知遇恍如隔世,却又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个语气,都记得无比清楚。
许恒逐渐冷静了下来。
最初的震惊和愤怒消散后,只余下惆怅和无奈。
他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无力悲伤,更遑论当事人。
“怎幺会这样呢。”似乎只剩下这幺一句话了。
是啊,怎幺会这样呢。
宋知遇也想问。
-
沈来寻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靠在门框上,垂着头,把脸埋得很低,瘦削的肩膀藏在宽大的校服外套下,更显单薄。
玫瑰枯萎,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和活力。
是宋知遇先开的口,嗓音低哑疲倦:“怎幺突然回来了?”
她说:“拿校服。”
宋知遇擡眼看向她,她依旧垂着眸,目光没有交汇。
“我找出来了。”他说。
她不知道该说什幺。
说谢谢吗?
可谢什幺呢?
谢他找出来了她的校服。
还是谢他找出来了她埋藏的一颗真心。
若是后者,似乎不该说谢谢。
于是窒息的沉默。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他手里关机的手机仿佛定时炸弹,确定爆炸,随时准备着向她扔过来。
她咬着唇,脊背绷得越发紧了。
终于,他打破寂静。
“沈来寻。”
相识以来,这是他第二次连名带姓地叫她。
宋知遇的声音在夜色中又低又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砸在她的心头,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说话。”
跑动流出的汗腻在脖子上,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她却手脚发凉。
那双令她痴迷的眼,现在却好似千斤重的镣铐,牢牢地禁锢着她。
沈来寻不想被他那样的目光注视,始终垂着眸,心里像是被一寸又一寸地往里面刺着针。
她吞咽口水,喉咙干涩。
“你想让我说什幺呢?”
声音喑哑颓然。
“说我渴望着与你的接触。”
“说我讨厌你身边的每一个女人尤其是夏瑾。”
“说那天晚上你喝醉了亲我的时候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推开。”
“……还是说,我就是一个爱上自己爸爸的变态?”
一句重似一句,像是要把刚刚插进自己心口的针,一根根拔出来,再插进他的心里。
宋知遇随着她的话语,面色逐渐苍白,像一塑雕像钉在原地。
她终于擡眸看他。
“这些话,你想听哪一句呢?怕是一句也不想听吧。”
对视的瞬间,心头狠狠震动。
沈来寻眼中浸满了荒凉与绝望,却又那幺毅然决然。
她的目光落在床上的相机上,陡然变得灼热,似两簇熊熊燃烧的火苗,烧光所有理智和道德绳索。
“可就算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说,我不后悔我做的任何事情!”
“她背叛了你!她根本,不爱配你!”眼泪是不知道什幺时候落下来的,她随意抹去,心底已经是一片空洞,“你厌恶我也好,觉得我恶心也罢,我都接受。”
宋知遇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这样的眼光,比他亲口说讨厌还要令她疼痛。
沈来寻再也支撑不住,再被他多看一眼就会崩溃,扭头就往外走。
“去哪儿?”他立马问。
沈来寻背对着他,不说话,也不肯回头。
天彻底黑了,她一个小姑娘能去哪里。
去哪里都不安全。
什幺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抛之脑后,宋知遇只知道,现在她不应该离开这个家。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要去拦她。
可站起的一瞬间,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从胃部直达脑门顶,宋知遇眼前一黑,身体直直地栽了下去。
耳边是沈来寻急促的惊呼。
“宋知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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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来寻:是的,爱情疯子1号,是我。
老言:她真的,我哭死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