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决定不上班了。

1

你决定不上班了。

你要带你的猫去流浪。

但首先,你得找个月黑风高的温柔良夜,去分手半年的前男友家。

……把猫偷出来。

2

当初分手时他怎幺说的来着?

「我找到下一任的可能性远低于你。为了孩子不被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小心眼后爹扔出门,猫跟我。」

有的人连分手都要贷款找架吵,给你不存在的下一任安上莫须有的糟糕人设。

活该一辈子单身。

换作更年轻些、大学时期的你,能大气不喘跟他对喷八百个来回。可你那时太累了,被一周几乎没怎幺合眼的加班地狱榨干,你连情绪波动的力气都没有。

而这样的加班地狱对你只是常态,每个月都要来那幺一二三四次,只不过是生活周而复始向你倾轧的又一个车轮。

只不过是日复一日将你碾碎成一滩肉泥,将你身边一切都挤压得失去原本形状。

「……行。」

你说。

你绕过他,走到窗台边,最后摸了一下还在睡觉的猫。

然后原路折返,再次绕过他,拉起你还没拆开的行李箱走出去,带上门,坐在加钱叫的车里用两倍价格买了最近一趟巴士票,当天傍晚就回到三百多公里外,你自己的家。

品尝情绪是件很奢侈的事。肮脏的成年人宁可加钱也要缩短在路上的时间,而不是像电影里一样在陌生的城市放心迷路、大胆买醉。

……你甚至没时间买饭。

刚到家就接到老板电话,催进度之余不忘画饼,动员你燃烧自己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你边掏电脑边敷衍,再从工作里擡起头时已经过了能点到外卖的时间。

于是夜宵吃了大概过期四个月以上的方便面。

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上次吃它的时候已经过期四个月。味道其实不错,而且你还多打了一个鸡蛋。

话说回来,鸡蛋好像是两个月前买的。

无所谓,你是BBBA主义者——Best   Before,   Better   After。

期限、日期、截止……都是人类擅自给很多东西加上的定义,你看不到它们的必要性。

但偶尔,只是偶尔,这样的事你也会做。

比如给某个或许有些特殊的日子,设定一个零点的闹钟。哪怕它如今只是提醒了你,那个日子已经不再特殊。

要取消掉。毕竟是失去用处的东西。

还有年底假期的温泉旅馆双人行程,排队排到下个月的餐厅位子,兽医那边体检预约在你名下要记得打电话叫他们改,常用app的会员有的要换密码、有的要退出登录再注册个新号……

脑袋被突如其来的琐事挤爆,有一瞬间甚至想找他复合算了。

麻烦。

麻烦。

最后阻止你做出分手转天求复合之类没品行为的,是“至少不用寄包裹,也不用收包裹”——你们各自的家当早在你得到这份工作、孤身搬来新城市时分得清清楚楚。

仿佛是这场分手的预告。

你们在一起时互不亏欠,分开了也互不打扰。事到如今,你对那顿过期方便面的记忆反而比分手本身更加鲜明。

你只是常常在深夜,冷不丁想起那天最后一次摸到的,猫肚子和大腿连接处的手感。

小猫咪晒得浑身喷香,睡成个柔软蓬松的热水袋,肚子呼噜呼噜,起起伏伏拱着你的手心。

不是街边成群结队的野猫,不是猫咖人尽可撸的打工猫,不是任何一只无所谓你姓甚名谁的猫。

是你的猫。

3

……是你的猫!!!

你的枫糖千层糕,你的南瓜小泡芙,你的肥宅快乐兽——你的!

呜呜呜宝宝这半年跟着那个臭男人受苦了妈妈来了妈妈再也不抛下你了一天一分钟一秒钟都不行快让妈妈看看宝宝是不是瘦了蔫了秃头了如果没秃妈妈现在就给宝吸秃呜呼呼嘿嘿嘿嘻嘻嘻嘻爆米花味的小肉垫嘶哈嘶哈斯哈嘻嘻嘻嘻嘻嘻嘻(阴暗而快速地爬行)(肢体狂乱增殖)(有丝分裂)(扭曲蠕动)(绝命嘶吼)(吸口水)(狂笑)(狂笑)(狂笑)(狂笑)(狂笑)

嘻嘻。

嘿嘿。

你把租来的重型皮卡油门踩到底,在漆黑的高速路上突破人类极限(指物理和道德)。

法外狂徒,不过如此。

你像风一样自由。

4

猫条,有。

夜视眼镜,有。

喷了猫薄荷的毛毯,有。

以防万一但希望能用上的锤子,有。

以防万一但希望用不上的小型电锯,有。

前男友怕吵,房子租在郊外,是个有点年头的小独栋。里面黑灯瞎火,门口没有陌生车辆,小宅男八成又是一个人在家。他作息阳间,这个点早该睡死过去,正方便阴间人偷阴间猫。

以防惊动他,你把车停远了些,背着工具绕进后院。

凭借记忆和对这栋房子的熟悉,你试探地擡了擡左数第二扇窗——果然他还没修锁。

你挨个把身上的工具绑紧,小心钻进窗内,跨过洗碗池,踩在洒落一片月光的厨房地砖上。

猫平时很少自己待在厨房,也并不特别警觉,料想不会听到动静前来查看。

你还得往里走。

……

找遍一楼,一无所获。

要不是满屋子散落着猫玩具(其中有些差点害你绊倒),你都要怀疑前男友把猫给扔了。

但这样一来,你不得不承认,猫很可能跟他睡在二楼主卧。

你的小猫咪。

你的,软软的,香香的,小猫咪。

被个臭男人抱着睡觉啊啊啊啊啊——

你边往楼上走,边解下身上的小型电锯。

要是前男友醒了,就一电锯拍晕他吧。

不拆掉上面的保护套是你最后的温柔。

你缓缓推开卧室门——

床上空无一物。

甚至没有睡过人的痕迹。

5

车在门外,鞋在门口,他能去哪?

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房子里似乎太过安静了。

安静到,即便已经放轻动作压低呼吸,你也很难相信自己没有暴露。

那幺,发现异状的自宅警备员,会在哪里埋伏你这个深夜闯入者呢?

第六感疯狂示警,手臂上窜起一层鸡皮疙瘩。

……你紧了紧手里的电锯。

一切恐惧都来自火力不足。

而你手里这台大宝贝今天来前刚充满电,续航时间不长不短,足够放倒身形有你两倍的成年男人,更别说一个全身上下只有嘴硬的家里蹲。除非他反手一套美式居合当场送你回老家,不然你今天爬也要抱着猫爬走。

仿佛回应你的想法。

从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

……

卧室在二楼走廊尽头,一侧连着书房和走廊,另一侧是房子外墙。

你当然知道传来叫声的方向并不是书房那一边。

但是、但是……!那可是你的小猫咪啊?!

听听那抑扬顿挫千回百转的叫声!那可是你的小猫咪、只有在呼唤你时才会发出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叫声啊?!

而你——扛着电锯趁夜私闯民宅的偷猫贼、高速上无视摄像头一路超速的飙车狂徒、用窗口快逃表情包给告别邮件收尾还群发给整个org的辞职侠——业已与人世人理背道而驰,此时正因为肾上腺素居高不下开始在内心独白里说些看似帅气的怪话(指中二病复发),是绝不可能退缩的!

不论墙对面是陷阱还是前男友还是超自然空间——

……还是超自然空间。

站在本该是走廊尽头的地方,面对凭空延伸出的一段长度,你突兀地陷入迷茫。

6

你在看不到尽头的长廊上一路前行。

雾气仿佛有实体,穿行其中时如同被一层层纱帘拂过面门,在鼻端留下幽幽冷香。

你起初还忌惮这香气的效果,边走边挥舞电锯将它扫开。走了一段时间后,或许已经吸入太多,你内心莫名松懈下来,电锯也只是松松垮垮地提在手里。

你并不讨厌这个味道。

它让你想起一些失去很久的东西。像是和猫瘫在床上睡到太阳落山的闲散假日,又像是公路旅行昏昏欲睡时被朋友歌单里某一首歌击中的心情……

一些当时稀松平常、你从没想过会在未来某天变得奢侈,因而从未花心思去记忆的东西。

让你干涸已久的眼睛,猝不及防酸涩起来。

狡猾的大人会适时关闭情绪,游刃有余地将注意力放回事件本身。而你在这方面似乎总比别人笨拙一些,起初不懂得关,吃过很多苦头,后来却又不知道要怎幺打开了。

本可以保持联络的大学好友,便如此停在对话半当中、那条没精力回复的消息。前男友也差不多是在那段时间成为了前男友。

人与人的离别像手上的细小割伤,只在你后知后觉看到它时,释放出不规则的钝痛。

……而人与猫的离别。

像你胳膊和腿上至今未消的疤痕,你早忘了当初被抓得血肉都翻出来有多痛,只知道下次还敢。

前提是要有下次——不,当然会有下次。

“走廊”如今是一团虚虚实实的奇诡纹理和斑斓色块,不伦不类地贴了个山林小径的正片叠底图层。分不清视线所及是真是幻,尖锐的嗡鸣刺穿大脑,带来一种半宿醉半嗑药的晕眩。

你在这条路上走了这幺久,可不是为了空手而归。

你加快脚步,跑向前方更深更浓的雾气,没来由地觉得它就是这条长路的终点。

如同有生命般,本该被你冲散的雾气聚拢成形,将你纳入其中。

……

雾的彼端,是一座异样空旷的庭院。天幕深青,无云无风无星,是个晴朗好夜。

然而古色古香的屋檐上方,悬着几近占满天幕的巨大圆月。仿佛多看一眼便会向你袭来,混沌无序的呓语冲入脑内,留下刺痛而深刻的烙印。

你不知道自己在这注视中失神多久。

久到心神被夺去、意识落入那片无慈悲的月海……

“呱。”

……出现了与眼前场景从风格到气氛都不配套的、机械风味满满的蛙声。

你下意识看向声源,蓝色的毛绒小球停在脚边。是小猫咪最喜欢的玩具之一,碰一碰就会发出“呱呱”声,经常被用来半夜叫铲屎官起床。

你正要弯腰捡起它,毛绒小球无风自动,飞快地向前滚去。

滚过庭院中生着青苔的石板路,一蹦一跳地越过几级台阶,“呱呱”叫着飞入一扇大开的门里。

暂且搁置“无论是什幺陷阱这都太过明显了”的想法,你追着它踏入其中,才发现房间并非房间。

而是神龛。

外层没有一般神龛常见的瓜果供奉,唯独摆满红烛,似乎连烛光都是幽深的红。

内层帷幔低垂,在这幽诡的红光映照下,显出个影影绰绰的、「神龛所容纳之物」的轮廓。

逃走不是选项。

不论对面是谁、是什幺——

恐怕只有把它打穿,才有可能带你的小猫咪回家。

那幺就要在此唐突地开启boss战了。

你缓缓将电锯举至身前,摘下厚重的保护套。

动作带起微风,扑灭了一根红烛。

下一秒,仿佛解开了什幺封印,狂风平地而起,席卷你目之所及的一切。毛绒小球“呱呱”叫着、和你放在地上的电锯保护套一起被吹飞出去。你被吹得倒退几步,头发糊住了脸,几乎拿不住手中的电锯。红烛一根接一根熄灭,神龛中所有光源即将消失的瞬间——

借着最后一根红烛,你看见帷幔整条脱落,白衣长发的人影歪着头倚坐神龛最深处,沉沉闭合的眼帘倏然擡起……

与天上那轮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圆月一般无二,投来无慈悲的视线。

——要快。

对面毋庸置疑是非人之物,要在被它、或者祂剥夺行动能力前——

你伏低上身掠至人影面前,一手拧动开关,一手高举电锯——

重重挥下!

“——啊啊啊啊啊电锯杀人狂啊啊啊啊啊!!!!”

……

……嗯、诶……?

自然没有预期中、电锯撕裂物体的声音和手感。

但、这声好像见到鬼的惨叫……?

你重新看向本场boss战的对手。

以标准空手接白刃姿势接住了启动中的电锯,双手与其说毫发无伤不如说完全化为了雾气,一边惨叫一边紧紧缠绕住锯齿、让电锯和你都动弹不得的那位——

虽然头发变长,瞳孔变色,但怎幺看都是你从大学起交往六年、半年前分手的前男友。

僵持不下。

谁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你、你别冲动,是我……”

他话音刚落,你原本同时握住电锯一起使劲的两只手松开了一只。

……然后,在他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时,那只手摸到开关,将转速拧到最高。

“给、我、把、小、猫、咪——”

你一字一顿,面目狰狞。

“——掏出来啊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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