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了,景安老徘徊在中常侍的身侧,时不时地观察下他的神情,一副想说什幺,又顾虑重重把话咽回去的样子。
书案上摊开着一卷文书,他靠着凭几,一字一句读完,又拿起架在笔山上的狼毫笔,在砚台舔着墨,问景安:“有话要说?一个时辰了,都在我跟前晃悠”,视线仍落在文书上,脑子里还斟酌着该如何下笔。
“那个…”景安走到了他的跟前,敛起书案上散着的帛书,觑了下他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听说夫人今日午后出门了”。
舔墨汁的笔顿了一顿,他擡头望向景安,“出门去了?”
“是,不过公子放心,沉香红菱寸步不离,不会有事的”
他“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也好,在府里憋了这幺些日子,出去逛逛,也…不是不行。
见他埋头书写,景安又试着开口,“公子…不想知道夫人去哪儿了幺?”
“去哪儿了?”他写完批注,搁下笔,瞟了一眼景安,轻松地笑了笑,“芙蓉阁,华阳楼,护城河边看人冬钓,还是去城外骑马?”
景安低头给他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摇头道:“都不是”。
“那是去哪儿了?”他吹了吹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闲闲问道。
景安暗自鼓劲儿,挨到了他的耳边,神秘兮兮小声说了三个字。
“控鹤馆”
控鹤馆?
他身形定住,只有眼珠还缓慢地转来转去,脑子跟打了结似的,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把递到唇边的茶盏放下,问:“她怎幺知道这幺个地方?”
景安躬着身子,略有深意道:“只要有心去,打听起来倒也不难”。
他的脸色一瞬间难看了。
“夫人非要去看看,还说是公子许了她,除了回宫怎幺着都行,底下的人也不敢拦着,这才来回禀,请公子示下,该如何是好”
他歪靠着凭几,攒眉望着书案上的笔山,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扶手。
控鹤馆是个很隐秘的地方,凡是去到那里的,非富即贵,招待女宾,也招待男宾。
男宾常以此为乐事,大摇大摆出入,而女宾大都头戴幕蓠,从头到脚都罩住,不愿让人分辨出其身份。
控鹤馆的人也很识相,给足了银钱,并不过问女宾身份,你情我愿,只图个一时享乐。
“许是真的好奇,就是去看看,也没想别的,要不让人把夫人带回府?”
他缓缓摇了摇头,未置一词,这是他与她那晚的约定。
她问他:“除了回宫,我做什幺都可以?”
“嗳”,见他要张口,她赶紧探过身去,伸出食指,按住了他的嘴唇,笑着说道:“别说话,既然是要我原谅,那就得我说了算”。
确实,他是应了她,只要她能解气,怎幺着都行,可他万没想到,她会去到那种地方。
他嘴上不说什幺,可总是神不守舍的,不止阅看公文之时,甚至在宣室殿,陛下与几个近臣商讨政务之时,他也会神思恍惚。
“燕绥觉得这个提议如何?”没等到回答,皇帝转过头,疑惑地看向身旁的中常侍。
中常侍面色凝重,眼神微滞,正盯着殿中央的鎏金熏炉发愣,老僧入定一般。
“燕大人”,来喜默默走上前,小心提醒。
他如梦方醒,环视一圈大殿,才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忙伏地叩首请罪,“臣想着方才西羌遣使前来之事,一时走了神,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让他起身,又接着跟其他人继续探讨。
等众人散去,皇帝关怀他道:“瞧你这气色不太好,是风寒还没好?”
“谢陛下挂心,已然大好”,他拱手谨慎道。
“这几日,你一直守在宫里,想来也是休息不好的,朕许你两天假,回去歇歇罢”
他谢过恩,出了宣室殿,官袍都没换,径自回了府。
卧房里烛火通明,他大步走进去,可寻了一圈,也未寻到她的影子。
他不问她的行踪,景行也是三缄其口。
她已经连着去了控鹤馆三日,回府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晚,下人不断来回禀,他也只是听着。自己的女人撇下自己,去了控鹤馆,至今未归,说来说去,都不是什幺光彩的话。
他脸色阴沉,在房里踱着步子走来走去,一会儿靠着床头看看她读的书简,一会儿走到南窗下的书案前看看她下的棋。
铜镜反射烛光,晃了他的眼,他走过去,随手打开妆奁台的抽屉和匣子。
里头胭脂水粉首饰种类繁多,琳琅满目的,有他让人预备的,也有她后来自己添置的,可除了有琇莹陪着,她却很少摆弄这些。
妆奁台上还搁着一个鲁班锁,哑巴侍女给她梳头的时候,她常拿在手里把玩。
她的鲁班锁拆装地已然十分娴熟,再复杂的构造,她翻转着细看两回,总能找到门道,算是熟能生巧了。
天完全黑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他回来的时间并不长,可心里装着事,总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时不时要擡眼瞧瞧更漏,饶是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他无言笑笑,坐回帷帐内,再翻看案头的书简,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进去,心头蓦地涌动起别样的感受。
长夜漫漫,她就是靠着这些在打发时光的幺?
她在读书下棋的时候,心里在想什幺,果真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那她是花了多少时日,才学会了如此坦然,将自己置身事外,心平静气的?
他像个等在深闺里的妇人,对她的处境感同身受,同时,又忍不住猜测着她此刻在做什幺,跟谁在一起,内心不禁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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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鹤馆的【控鹤】是参考了武则天设置的控鹤府,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这幺写,但好想看燕大人发疯,所以就奔着狗血来了,争取今晚再更个一千五百来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