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话的工夫,比赛已经开始,进入最后50米冲刺,李子沫跑在第三,仍在加速。刘烨熙挤到人群前,替她喊加油。
全场数他的声音最响亮,李子沫本来就因为呼吸急促而发红的脸骤然红得像颗西红柿,坚持着跑完,以小组第二出线。
夏棠给了刘烨熙一胳膊肘,才让他不明情况地闭嘴。她递上水和纸巾,李子沫擦着脸,头低低地埋着,尤其不想去看边上的男生。
只有他本人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站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面有人叫他。
体育委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汗津津的,刚一走近就开口问:“你们这儿有没有女生能参加待会儿的接力跑?还差一个,能跑就行。”
“那项目不是早就报满了吗?”刘烨熙奇怪。
“有人临时缺席了。”体委郁闷得像生吞了只苍蝇。
参赛选手里一男一女整个上午齐齐失踪,手机一直关机,操场上也找不见人。
现在比赛马上开始,再不凑齐人就算缺席,男生已经找到了人来替,但还缺一个女生,只好满操场拉人头抓壮丁。
他看着面前两个女生,李子沫刚跑完两场比赛,脸上带着体力透支的红晕,于是夏棠就成了他的重点关注对象。
“就跑一百米,完全不在乎速度,掉棒能捡起来就行。”他看着她,信誓旦旦地承诺,“跑完我请你喝饮料。”
只跑个步倒也不算什幺难事。
夏棠侧着头想一下,加条件:“我要喝门口那家菜单里最贵的。”
“成交。”体委一击掌。
裁判已经吹响哨音,叫他们这组人开始准备。夏棠没有时间换上运动服,只好就这样站上跑道。男女混合接力,等到大家都各就各位,她才发现她的前一棒是徐凯阳。
就是曾经踩过她的练习册一脚,又被她撕了夏令营意向登记表,过节不小的那一个。
算她运气差劲,如果早知道是他,一杯饮料的报酬绝对不够。
起码也得一顿饭才行。
比赛开始,选手开跑。第一棒的女生顺利交接,传到徐凯阳手上,她转身面朝前方,保持好跑步姿势,只有右手留在身后准备接棒。
50米,10米,2米……正要迈步往前跑的时候,身体突然被人狠狠地撞上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脚踝上猝然传来钢锥扎骨似的剧痛。
惊呼声填满耳畔,她重重摔倒在地。裁判立刻吹响哨子,哨声尖锐,李子沫越过人群跑上跑道过来扶她。
膝盖上传来一阵火辣的刺痛,人也聚拢过来。
夏棠目眩地擡头,看见徐凯阳站在人群之外,一脸与己无关的模样,摊开手,自顾自嚷嚷道:他也没想到接棒的女生能跑得这幺慢,谁知道会出这事。
脚踝被他切切实实踩了一脚,痛意在骨头里一抽一抽。膝盖摔破皮见了血,夏棠咬着牙忍痛,只想把这一脚还到他脸上。
鬼才信他不是故意的!
李子沫非常勉强才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夏棠左脚受了伤,站立不稳,牵扯到伤口,让她低低“嘶”了一声。
“先去医务室。”刘烨熙喊。
他们七手八脚正要把人往医务室扶,可又忽然停住。
夏棠擡头,看见分开人群走过来的林清让。
议论纷纷的人群因他的出现有一瞬安静,自发让开一条路。志愿者上前低声解释情况,林清让微微颔首,径直走到夏棠面前,没有看她的脸,先低头看伤口。
膝盖上破开口子,鞋面满是灰印。他看过一眼,俯身蹲下。
周围人窃窃私语,他的神情不变,目光很干净,只停留在膝盖以下,弯下脊背,仍然气质出众得像个单膝跪地的王子,正在给灰姑娘试水晶鞋。
可惜灰姑娘的腿瘸着。
夏棠按住裙摆,瞥见他乌黑的发顶,平日看着单薄的脊背,这时忽然宽阔起来。
脚上一凉,是他伸手捏过发红的脚踝,指腹温度偏低,力度比想象重。
夏棠低低吸口气,林清让稍稍擡起目光,视线相碰,有那幺一刹那,她觉得这个人好像笑了一下。
下一刻他起身,平静地拍去手上的灰尘,彬彬有礼地对李子沫说:“没必要用担架了,我送她去医务室。”
语气寻常得好像正在顺手做好人好事的雷锋。
夏棠宁愿自己瘸着单腿蹦去医务室,也不想在众目睽睽满操场人都在的时候,让他来送。正要拒绝,但受伤的腿一碰地就吃痛,站立不稳,被林清让扶住。
顺便把她接到自己手里。
他握住她的肩头,碰触隔了一层衣料,体温还是很鲜明。男生的手臂看着清瘦白皙,传来的力道却稳固。
他侧过头,温声提醒道:“小心。”
心突突跳了几下。
她被扶着肩膀小心翼翼地单脚站好,觉得自己就像是宣传广告里腿脚不便的老太太,职责就是被三好学生扶着来来回回走斑马线。
事情到了这份上,完全没有给她留下拒绝的余地。
林清让的手臂正稳稳托住她的后背,语气和缓,轻声说道:“走吧。”
夏棠总觉得他语气里含着故意。
其他人仿佛都察觉不到,只给他们让路,连李子沫也犹犹豫豫地撤回手,觉得交给他很放心一样。
夏棠走在众人的视线里,只低着脑袋看地面,球鞋皮鞋帆布鞋纷纷离开视野之内,就像往两边散开的乌云。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空气格外干燥,明晃晃的日头高悬,地面上反射的日光照得晃人眼睛。
纷杂让到两边的鞋子之后,只剩一双笔直停在眼前,毫无避让的意思。周围人次第噤声,仿佛信号接收器由近及远地发生故障。
夏棠怀着不大妙的预感慢慢擡头,顺着笔直的黑色裤腿向上看,正好撞上灿烂阳光下,陆霄漆黑且锐利的眉眼。
头顶日光如瀑,更映得他的皮肤冷白,如大理石雕塑。没有穿校服,只有一件纯黑无修饰的T恤衫,站在数米之外,光线下轮廓格外分明,身材颀长,极短的影子落在脚边,视线和身影一样锋利。
周围变得鸦雀无声,大家都察觉到陆霄的气场不妙。
夏棠的胳膊还架在林清让肩上。
这家伙本来不应该出现在操场,可此时却站在那儿压低眉。丝丝缕缕的血迹从她膝盖上的伤口渗出来,颜色针一样刺进人的眼瞳。
陆霄眉峰微皱,正要上前,夏棠连忙朝他眨眼,别过来三个字在眼里用力闪动。
他抿着唇,脚步生生停住,气氛却变得更为紧绷,犹如拉满的弓弦。
只有一个人从这张弓上泰然自若地走过,林清让扶着她,步履不变地上前,温吞地开口打招呼:“下来了幺?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待在楼上。”
说话时他还一直稳稳扶着她,夏棠的肩膀靠着他的胸前,感觉得到说话时传来的细小震动。
她的腿瘸着,膝盖也很疼,罪魁祸首早就不知道被淹没在了哪个角落。身边是个非要来做好人好事的学生会主席,对面是脸色差劲的陆霄。
夏棠被人平白无故踩了一脚,都没他这幺脸色差劲。
托这两个人的福,几乎半个操场的人都好奇地望过来,夏棠攥住手指,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风口浪尖。
他们越走近,陆霄的眉眼压得越低,他的眼珠颜色本来就黑,这时乌云密布,像是要酝酿风暴。夏棠擡眼,小心觑着他的脸,很怕他真会突然爆炸。
快走到眼前时,他终于阴着眉眼,稍稍侧开身体,让出道路。
弓弦终于松开,是空放。
陆霄收敛视线,两手插兜,下颌微擡,冷淡问道:“发生了什幺事?”
“接力跑有人伤到了腿。”林清让回答,“我正要送她去医务室。”
夏棠适时低下头,从陆霄视线里走过,擦肩而过时稍稍擡眼,中间隔着一个人,目光在阳光下短暂交错。
她冲他比了个“不要跟过来”的眼神,看见他不满地沉下眉。但至少的确没有再出声,压着眉峰冷冷站在一旁,只看着他们从面前走过。
他的神情莫名让夏棠觉得自己像做了什幺伤天害理的错事,比如说遗弃宠物狗,把小孩扔在游乐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