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泰安郡王

这个故事郑谊在家里听过无数次了:

首先她母亲的曾曾祖母是镇国将军。镇国将军是武将爵位中第三等(和郡主是同一等级),下面还有安国将军、辅国将军。每传一代,等级就会降一等,所以传到郑谊她姥姥就是最后一代的辅国将军。当时她姥姥给他娘说,家里祖阴已尽,留给你的东西除了家产,别的没有,要想加官进爵,重整基业,只能你自己去考一个文士或武士,你要是考不上就就招一个文士或武士做你的男人。两个法子总得占一样。

郑谊她娘考了三次科举,从十六岁开始考,考到二十五岁。每次都是败在文科。因为科举改革之后文科出题有三分之一是东古文,有三分之一是汉文,还有三分之一是蒙突文,考生答题的时候也必须按照出题的语言来答题。

而科举改革之前是东古文、蒙突文和汉文三选一即可。郑家一直以来都是学的东古语,汉语倒是也会说,但是不会写啊,而蒙突语字会认一部分,但是也听得懂一些,但不会说也不会写。临时再多学两门语言,而且还必须学得像模像样,她娘是真的力有不逮啊!

考到二十五岁她娘也暂时认命了。打算先结婚给家族生一个继承人之后再战也不迟。因为三十岁到四十岁是生养的好时机,她得家族留一个继承人。所以第三次考完试从考场出来她就知道   ·自己上榜的希望寥寥无几,于是决定先找个男人再说。

刚好他娘最后参考的那年,是他爹第一年参考。朝廷规定女子参考的最低年龄是十六,男子是二十一。

放榜时,考生们都在下面看自己的名字有没有在上面。名单很长,贴了十几米长的墙,墙边站满了人。

二十五岁的郑颖在人海中,只一眼就看中了二十一岁的赵泽霖。

无他,太高太帅,俊俏的貌美书生实在让人是移不开眼睛,双腿不受控制。郑颖第一次知道什幺叫丰神俊朗,什幺叫容颜如玉。当时还不知道他就是探花,只觉得这幺好看的男人还要什幺文士武士啊,就直接上前抓着人问结婚没有,要不要和她结婚,然后对自己家里啥背景之类的一顿画饼,就是想把人给拿住。

赵泽霖南方来的,没见过世面,哪里受得住这个啊。脸红到脖子,张嘴就是阿巴阿巴,连个像样的词都蹦不出来。

郑颖一把抓住人家的玉手就拽着跑。嗯…指骨分明,修长白净,连指甲盖都是粉色的,真想叫人嗦一口…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人,郑颖沉醉了。

赵泽霖被拖着跑,又不敢把人甩开,怕她受伤,但如此拉拉扯扯是何体统……他十分慌张地四处张望,怕路人指指点点说闲话,结果才发现根本没人多看他们一眼。就算有人看过来,也是看他的脸,根本没人注意他的手被一个姑娘给拽着。

跑了许久,终于到自己的家门口。府门看守的侍卫看到自家大小姐回来了,而且还拉着一个高大壮实的白净男人,都觉得奇怪。今天不是放榜的日子吗,大小姐不是去看榜了吗?这是在上演哪一出?

总之这场闹剧以郑谊的姥姥怒斥自家闺女,然后放走被吓破胆没见过世面的纯情男人。后面郑谊姥姥派人去调查这年轻男人是什幺来历,准备找人上门提亲。

结果才知道是新科探花,得知这个消息,郑颖就更是要和他结婚了。每天都去赵泽霖住的客栈外面徘徊。像一座望夫石,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心上人所住那间屋的窗户。

赵泽霖根本不敢出门。在房间内走动都必须弯着腰,长得高走来走去会被窗外的登徒女看到的他的玉容。他不敢和这位大胆的小姐对视,因为每次他的心蹦跳得都要飞出胸膛了。

每次说起这些,郑谊她娘都绘声绘色地哈哈大笑。而她爹就在旁边面无表情地该干嘛干嘛,绝不承认但又无法否认。只能淡然自如地充耳不闻,这种厚脸皮的做法,一点看不出故事里面那个害羞窘迫的男人竟然就是他本人。

有这样的妈妈,虽然祖父那边的规矩很多,但是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公务的原因,单独住一边了,并没有和祖父祖母以及父亲的亲戚们住在一起,所以她受礼教的约束十分有限。

但郑谊的那几个哥哥就没这幺好的运气了,多少都受过一些荼毒,不过好在影响不深。毕竟真正教养他们的还是他们自己的母亲。

这都是结婚前两家就提前说好的:首先男方不得纳妾,也不得与除妻子以外任何的女人有超出界限的情谊和关系,女方同样。其次,孩子都由女方亲自教养,其他人不得多加干涉。最后,如果生下女儿必须随母姓,儿子可以放开限制随父姓。如果没有女儿,其中一个儿子随母姓。

此时郑谊的祖父赵仁江还在作为一个地方官在颠沛受罪,陪她父亲赵泽霖来考试的是她的一个赵家叔公,当时这位叔公就作为长辈和郑家谈好了婚事。

郑家祖上显赫,本不是他郑家人能攀比,但这姻缘之事确实是难以言说。第二年,在郑家的帮助下,再加上赵仁江本人在各地任职时,政绩也确实可圈可点,只是缺少引荐发觉。郑谊的祖父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地方官生涯,来到京城做官。

刚来京城的汉臣可到户部另一份朝廷的补贴银子,以资安家落户,毕竟京城的房价物价都不是小地方可比的。

赵泽霖也与父亲同年在京中任职。不过父子俩并没有像传统汉人家庭那样住在一起,而是各住一屋,平时里多走动来往而已。

原因有二,首先这是结婚前就已经说好的。其次就是赵仁江自己还有一大家子人,新买的房子太小,根本就不够住,郑谊的好几个叔叔青年时候都是住在郑家和哥哥嫂嫂住一起,而不是住在自己家里,就是因为姬妾太多,稚女幼子们又离不开母亲,只能把他们这些已经长大的孩子先清出来腾地方。

就现在郑谊家里都住着小叔叔和小婶婶呢。

但是今天郑谊要拯救的这位女同学,她的家族是正儿八经传统的儒家汉人大家族。这位女同学姓崔,学名琦,家族渊源深厚,是从魏晋一直鼎盛到隋唐的崔家,至前朝都还出过好几位丞相尚书。郑谊父亲那边的老家金陵城里就有崔家世代传承的园林,历经战火依然保持着典雅精致、华贵精美的气度。

郑谊小时候他父亲在金陵做府尹的时候,家里请的老师每次给他们讲课就喜欢拿崔家来举例。言语间满是钦羡和陶醉。

崔琦的父亲其实并不想让女儿到宫里上学,他们崔家自己在家有专门供族中子弟上学的学塾。不想让女儿来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男女之防。

因为尚书房没有专门把女学生和男学生分开。而是一同教养。

但是崔家是汉人的精神文化支柱,皇帝不可能不让崔家把人送过来,崔家也不可能抗旨不遵。只是教育自己女儿一定要小心谨慎,保持分寸。

平日里吃早饭和晚饭的时候,学生们聊天玩闹的时候,出于避嫌,男学生们都会自觉离汉女远一些。这并非是孤立,而是理智选择。

传闻里汉女在婚前若是与异性有“不正当”接触,会害得她们丢掉性命。而这个“不正当”的范围并无定论,有人说是触碰一下,有人说是私下说了句话,有人说是多看了一眼。总之大家都不知道到底是怎幺回事,为了自己和对方的安全,都最好是离他们远一点,最好是连眼神交流都不要有。

今天,读完早读,都没什幺意外发生,但郑谊不敢松懈,因为菩萨说这种偶发事件在当天的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早读结束,老师们也到了,开始抽背和抽问,郑谊被抽到背了整篇的《惠帝纪》,从“八年冬”到“太后临朝称制”,一字不落,一字不错。负责教汉书的张翰林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连问都没多问,就转到下个学生了。全部学生抽背完就已经是快到辰时了,有时候皇上下了早朝会直接转到尚书房来,但今天没来。

抽背抽问结束后,除了理国公的儿子、宝亲王的女儿被留堂,其他的学生都下课去下房用早饭了。

太监们早已提前布好饭菜,就等下课。因为每天都有不同的学生留堂或者请假,所以吃饭的座位并不固定。郑谊专门选到崔芮右边坐下,之前俩人也有挨着坐过,所以也并不突兀。只是崔芮左边的座位全是空着的,但好在距离男学生比较远,郑谊悬着的心稍微能放下些。

几个年纪尚轻男学生像往常一样,也不好好吃饭,趁着老师在隔壁房用饭,又开始玩闹起来。因为打闹的学生里有皇子,所以太监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大都不加以阻止。

只不过乐极生悲,当人玩得太忘乎所以的时候,就容易闯下大祸。他们本来只是抱在一起扭打,影响范围还很有限,但是被压在下面的那个人因为年幼所以力气比不过,但胜在聪明,他用了巧劲从控制中挣脱出来,就往相反的方向跑,边跑边看自己有没有被追上,来不及看前面。

而崔芮正端坐着进食,早餐是门钉大小的羊肉烧饼和奶茶,以及一些解腻的小凉菜。她小口小口的啃着烧饼,吃这种东西本就很难保持大家闺秀的仪态,但掉渣的烧饼在她手里就格外听话格外斯文,只在一旁观赏她进食都觉得端庄可爱且秀色可餐。

不过郑谊没工夫欣赏这美景,因为她一直在注意着那边打闹的动静,所以男学生冲过来的时候,她直接从座位上敏捷地弹射而起,这是把重生以来每日不辍地习武的功夫全部都拿出来了。她挡在崔芮的背后,像一座山一样可靠。

最后是这个男学生撞了她满怀,出于担心对方摔倒,郑谊半弯着腰把人抱着,这动作也同时起着缓冲的作用,不然她还难不保证自己会一屁股撅到崔芮背上,那这可就出丑了,她出丑倒是没什幺,就是怕这一屁股抵过去会破坏这秀色可餐的美景。

站稳之后细看,撞过来的男学生居然不是前世那位,前世也不是在这个位置被撞的,看来自己做的决定确实是对之后发生的事产生了影响,而且还提前发生了。

这一世撞过来的是媗宸长公主的独子阿索隆,出生即被封为泰安郡王,他父亲是武国公谢逊,所以他还有个汉名,叫做谢恒。东古女与汉男成婚,其嗣东古名随母姓,汉名随父姓。

泰安郡王时年不过八岁,和郑谊的侄子郑和差不多高,还不及她胸前,所以郑谊能轻易将之抱起。

站定之后郑谊将郡王放下,告了声罪便又坐下了,一旁的崔芮全然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只是看周围宫女太监惊慌失措的模样才感异常,转头看时郑谊早已放开泰安郡王,只能看见一群惊魂未定的太监,将郡王围在中间,仔细检查是否有受伤。虽有疑惑,但崔芮也并未想太多,继续吃自己手中的烧饼。

这些太监无疑是鬼门关跑了一趟,因为若是郡王跌倒摔出个好歹,他们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皇帝姐妹兄弟众多,但一母同胞者,唯媗宸长公主。长公主比皇上大十四岁,皇上登基时才三岁,是长公主和皇太后共同抚养他长大。

对于这对姐弟,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上幼时惊夜啼哭难安,宫人乳母难安之,生母圣懿皇太后亦无措,独长公主受召夜入宫随侍,帝乃始安睡。太后命之离府而长居宫中,上九岁乃归……上甚敬爱之,特宠异焉,无人可及……公主府屡增制,逢万寿日、千岁节必加户……”

简单来说就是皇帝小时候晚上不睡觉就是哭,除了公主谁也哄睡不了他,连太后都不好使。长大后,皇帝开始亲政,对唯一的胞姐除了爱就是更多的爱,每次自己过生和太后过生,都会给公主加薪,而且还屡次扩建公主府,早就超过了法典上限定的规模,除了没皇宫,整个京城最大的建筑群就是媗宸长公主府了。

坐下喝着奶茶的郑谊也突然觉得刚才好像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若是自己刚刚没有接到泰安郡王的话,那可就遭老罪了,公主将郡王视若珍宝,若是有闪失,房内的所有人都免不了会被盘问。而她又是离得最近的人,理应护住郡王,若有差池,她必有过。到时候人没救成,她自己反而搭上去了。

菩萨也为她捏把汗,说道:“下次这幺惊险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帮你吧!”

郑谊一边偷听背后的声音,一边回应:“菩萨保佑。早知如此,我也不敢了。”

当初崔芮被人撞倒后,后衣领挂在了旁边抽屉把手上,直接把外衣给撕破了,漏出里面藕粉色的里衣。

而且撞她的那个男学生没站稳,直接摔在了她的身上,两人以非常不雅观的姿势交叠在一起,让人难以直视。即便是不被礼教约束的东古一男一女也断然不会在众人面前做出这种姿势。

而这对传统儒家汉人家庭出身的女儿来说无异于是社会死亡。果然崔芮就立刻被送出了宫,下面的东古文课和蒙突文课也不上了,下午的骑射更是不必说。

下午下了学,晚上在家里就听说她父亲崔尚书已经把她送到城外的白马寺去了,第二天一早就要给她剃度,从此让她青灯古佛伴一生。

这事本来可以换更温和的方式处理,但明显崔尚书有些失了理智,处理得太快太过激了。

当时这事宫中的并没有什幺回应,但是一年后,西南属国的使臣来求亲,京城这幺多的贵族千金,陛下堪堪就选了在白马寺出家的崔尚书的女儿崔芮,而且给她的公主封号也是很奇怪——“贞烈公主”——如果求婚的是西域十三邦的国王,或者外蒙突的汗王,那这个封号就一定是褒义的,但这次来求亲的是西南边境的藩属国越国,而且越国的国王是出了名的淫乱,皇后都娶了十几个,更不要说后宫的妃子了。而且越国国王来求亲很多次,皇帝每次都是送他一些美女就打发了,明显是看不上他。但这次居然终于同意出降公主,虽然并不是皇帝的女儿,但也是世族贵女,加封后也是位同皇女。

仓促地准备了仪仗和嫁妆,被迫出家的崔芮现在有被迫还俗嫁给一个七老八十远在千里之外的老淫棍。

一时间京城政局风起云涌,众人都以为皇帝要开始收拾这些不识擡举的汉臣,结果皇帝后面又没有继续再做什幺。只是崔尚书一夜白头,让人触目心惊。

这都是前世的命运,但现在她已经做了干涉,而且菩萨也说后面的事情没什幺可担心的了。于是后面的课程她全部都讬管了。

只是郑谊没注意到后面的每一节课,都有一双眼睛在一直在看她。而另一双眼睛也随之而来,先是好奇和疑惑,慢慢的这双眼睛的眼神里被嫉妒和仇恨充满了。

这两道视线来自谁,菩萨当然知道,背后代表的含义和未来走向她当然也知清楚,但她不能主动说这些,必须当时人自己有意识发问了,她才能回答问题。菩萨看了一眼正在桃花源认真写作业的郑谊,嘴角不由得浮上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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