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

安唯端着小药箱走到阳台,一擡眼便看见在休闲椅上坐得十分板正的陆深行。白色校服衬衫被他平直肩膀撑起,晚风的吹拂下隐隐约约显出少年上半身健壮的曲线。

她有些别扭地移开眼,悄悄深呼一口气后,在他身旁坐下,然后一边用棉棒蘸取酒精,一边示意他把左边的衣袖卷到肱二头肌上。

陆深行用右手抓紧衣袖边,然后低着眼看安唯给他手臂上的伤口消毒。

“你这一次要从同一个地方咬下去吗?”

“嗯?”安唯疑惑地擡起头,正好对上了陆深行浅灰色的双眼,一瞬间尴尬的感觉涌上来,然后“啊”地又低头处理着上次进食的那处。

“不是,毕竟这个伤口是我造成的,怕感染。”

陆深行习惯性地皱起眉头。他感觉安唯这样的行为有点多余,难道吸血鬼不是把他们看成食物吗,帮食物清洗伤口?可持续发展?眼下他只想速战速决,快点完成这次进食。

上一次进食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也随着血液一起流入吸血鬼的口中,好几天都昏昏沉沉的。其实安唯并没有吸食多少血液,他也不至于因为这点失血量就贫血。最主要是晚上很难睡好,经常梦见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浑身发热,不断地渴求着什幺,甚至还有一天梦见他和安唯在……实在是很过分的精神状态。

不过那天早上冲凉水澡的时候他将这个荒唐的梦归结为是前一天不小心看见安唯被汗透湿的上半身而触发的青春期胡思乱想,经过好几晚的阅读和锻炼(其实老古板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他已经能够平静地接受自己已经进入了对异性相处有潜在想法的事实了。

最近这几天他的各方面状态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了,睡眠也比之前安稳很多,不再有奇怪的梦了。

在他还来不及庆祝自己身体恢复的时候,被陆风祈通知要去为安唯第二次进食,陆深行多少还是有点不满的。毕业舞会距离今天还不到半个月,院校申请也还没正式抽时间出来准备,他实在担心这次进食会又一次伤害到他的身体。

“随便处理一下就行,这点小伤不需要特别在意的。”他声音沉沉的,安唯听出了里面有一丝不耐烦,也只是笑笑。

确实陆深行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吸血鬼每次进食后尖牙会释放凝血因子和某种防止感染的化学物质,伤口很快就能愈合,只是会留下一对牙印。陆深行之前一直贴着敷贴,也不过是为了掩盖这个牙印的存在。几周过去,现在牙印也不明显了。

陆深行见安唯没有停下,反而郑重地从药箱里剪出来一段纱布,连忙示意停下:   “让伤口透透气就行,纱布真的不需要了。”

“嘘。”安唯食指抵唇,机灵地眨眨眼。陆深行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干什幺,但是也乖乖地抿起了嘴。

只见她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吸着深红色液体的一次性滴管,在纱布上滴了几滴,然后一圈一圈地缠在他伤口往上一点的位置。

陆深行被她这套造假的操作弄得有些迷糊,却不自觉把自己代入到共犯的位置,把头往她脸侧低了低,用气声轻轻问道:   “你不用进食了吗?”

“之前偷偷存了几包血袋,够用的。”安唯凑近他的耳朵,   “你最近不是很多事情要忙吗,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完。我自己能应付过来的,不要担心。”

陆深行有点触动,张张嘴还想说什幺时,安唯已经飞快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她一只手固定住纱布,另一只手努力尝试解开医用胶带。陆深行放下衣袖,帮她拿稳那一卷胶带,垂下眼想了想,又顺势凑到了她的耳边。

“谢谢你。”

安唯嘴唇轻轻地弯了弯,心里忽然轻快了起来。

伪造工作结束后,安唯十分满意地举起陆深行的手臂欣赏自己的作品,最后忍不住轻轻拍了拍那个假伤口,然后弯起眼睛对着陆深行笑了起来。

陆深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观察过她。上学期她转学进来的时候,他正好“生病休息”请假了。回校第一天田淳和许乔就在他耳边说这个转学生像刚出生的小猫一样漂亮这种抽象的话,然而他当时满脑子就是“当然了她和你们又不是一个物种”(陆深行:你们什幺眼神,把蝙蝠看成猫?),随意应付两人就完事了。后来安陆两家第一次吃饭和之后的进食环节,他出于任人摆布的自暴自弃,也没有多认真在意安唯到底长相如何。篮球场那次见面,还能算是他第一次与她正面相对,因为汗湿的衬衫也仓促收场。

今天发现,她确实很漂亮,不是田许两人嘴里那种不具象的漂亮。安唯是很标准的鹅蛋小脸,眼睛圆圆亮亮,十分水润,眼尾却有点上扬,只是一个简单的一个对视就能让人感觉有一只小猫把自己的心脏当做猫抓板一样挠痒痒;鼻梁高挺但是鼻头线条很柔和,花瓣般的嘴唇晶亮非常。拆开来每一处都好看,合起来也很好看。陆深行开始怀疑,是不是吸血鬼都需要这种漂亮的外貌来诱引猎物。

“这样你就能和风祈叔叔交差啦!”安唯帮他把袖子松了下来,下摆正好挡住假伤口,   “之前没注意位置,让你大夏天的还贴那幺厚的敷贴,真的不好意思。”

学着她擡擡手看了一下她的杰作,陆深行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上次进食后,你有身体不舒服吗?”安唯想起精神域的事情。从上次和安河清的对话看,精神域共享也只是他的猜测。她和陆深行不熟悉,也没有过多交流,想趁着今天这个机会确认一下。

如果只是简单的“贫血”一类的症状,   倒还好说,因为被吸血所以好几天做了春梦并且对象是她,以及因为睡眠不足整天头脑昏沉这种话怎幺能说。他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有点休息不够,精神不是很好”。

“现在已经恢复了。”他补充了一下,   “我毕竟……也算是半个吸血鬼,体能各方面,能支撑得住。”

陆深行说完这些话之后,尴尬地笑了笑,似乎有些丧气。

安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心上忽然有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压下来。和安河清对话的那一晚,她从秋倩那里隐隐约约打听到一些陆深行以前的事情,对他的愧疚更重。于是什幺精神域的话也问不出来,只能勉强地笑一笑,便背着他抱着整理好的药箱离开了阳台。陆深行视线没有追随离开的人,而是缓缓移动到阳台外的天空。今晚十分阴沉,星星也没有几颗,只有一抹灰暗的亮色躲在厚厚的云幕后。

“权利和义务一向是对等的。”陆风祈的话忽然出现在他耳边。

陆深行泄了气一般靠在休闲椅上,迷茫地看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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