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按您要求起草的离婚协议书……请过目。”律师将几页A4纸递到她面前,莫怜垂眸接过,“谢谢。”
她逐一检索上面细碎内容。顾边城早从一旁倒了杯苏打水递到她面前:“郑律师是业内著名的离婚律师,有她在,你大可放心。”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微微欠身:“顾先生过奖。”
确认无误后,顾边城送她离开律师事务所。电梯“叮”地一声响起,金属门缓缓打开。
她没直接看顾边城,盯着电梯间镜中的他发问:“顾先生很早就接触我了吧?”
语调冰冷,直坠地面。顾边城照旧微微笑着答她:“小怜是我的妻子。但贸然来访一定会吓到你,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说着,向前一步揽住她的肩,望向镜中的她。
莫怜骤一被他揽在怀中,不自然地别过头去。电梯门打开,大厦外已是狂风暴雨。一旁保镖齐齐撑开黑色雨伞,将二人迎入钢琴黑漆轿车内。
车窗外雨滴不断滑落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道水痕。挡板升起形成了一个私密空间,莫怜沉默着一言不发,转眸望向窗外。
顾边城倒了一杯香槟递给她。气泡缓缓从水晶杯内上涌,她犹豫一晌接过,随即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落回台上。 “再来一杯。”
冰凉液体滚进她的咽喉。顾边城笑而不语,替她又斟满半杯。能让这样的人物替她倒酒,莫怜在心中苦笑,她前世真是本领通天。从顾边城手中接过酒杯,对方却忽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连杯中酒液都险些洒出几滴。
“顾先生。”她擡眸望向他,“我还没离婚。”
顾边城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摩挲过她的手背,放缓了几分力道,连语气也带了循循善诱的意味:“你直接把离婚协议书丢给他就好。后续的事情,我来处理。离婚手续一办完,我们就结婚。”
结婚。又是结婚。她垂下眼睑压住一闪而过的情绪,任由顾边城攥住她不放, “多谢顾先生。我自己会妥善处理好。”说着眼波扫过他面上惯常戴着的儒雅面具,露出一丝艳丽笑容。“你放心,我心里清楚。”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她自己心里自然有了决断,即使再艰难,膝上那薄薄的几页A4纸仿若重若千钧,也扭转不了她的心意。
顾边城闻言这才放开她的手。她合目扬颈喝下香槟,酒液冰冷,激得她大脑也清醒几分。
轿车已然开到目的地。下车前,莫怜和顾边城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一刻二人在某种层面上达成了共识,接着,她走下车。
许清秋果然已经在楼下等她。
莫怜从保镖手里接过伞,示意对方不必跟过来。她撑着那把黑色雨伞在雨中一步一步踏着积水走向许清秋,最终站定在他面前。
雨还是太大了。他也等得太久,久到即使他打着伞,也几乎被暴雨淋湿了全身。雨水“扑扑”地砸在伞面上,他额发间有雨水沿着脸庞滑下。
莫怜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与他间隔几步。大雨倾盆而下,几乎要将整座城市淹没。积水没过她的鞋跟,湿气爬上许清秋的裤脚。这是夏日来临前的最后一场大雨。
“清秋,我们……” 她终于隔着雨幕开口,未等她落下话音,雨伞骤然从他手中脱落,许清秋丢下伞,径直横穿过整片大雨,将她拥入怀里。
许清秋身上混着雨水冰冷的气息将她一并包裹。莫怜攥着伞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发抖。她耳边响起许清秋颤抖的声音:“你说了不会骗我的……”
“我没有骗你。” 她开口。尽力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声音同许清秋说:“我会永远爱你。”
我永远爱你。
许清秋也怔了一刻,随即埋首在她怀间,将她抱得更紧:“我们回家,小怜,我们回家吧……”他不住喃喃自语,似乎是为了确认什幺。
他衣衫下的温度穿过布料,渗入到她被打湿的衣裙里。莫怜感受着他身躯的颤抖,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
“不。”她推开许清秋。
她缓慢而坚定地开口:“我们就到这里吧,清秋。” 她从包中取出那份离婚协议书递给他,轻声说:“对不起。”
莫怜站在那里,大雨滂沱,正如前世那天。她素白色的裙裾落在腿边,被狂风卷起一半,像一道恍惚的影子。
许清秋怔怔地看着她递过来的几张纸。白纸黑字,字字分明:“离婚协议书”。他不可置信地擡头望向莫怜,她正注视着自己,温柔恬静,一如往日最爱他之时。
当年在图书馆时,他偶然擡起头与角落里的她视线对上,莫怜也是这样看着自己。那时她眼神中爱意鲜明,却只是默默地望着他,跟随在他身后。
那一刻他并没能意识到自己拥有什幺。直到现在,直到他再次看到这道目光时,那个秋日午后的记忆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每个细节都恍如昨日。
桌前是莫怜替他泡好的茶,角落放着她准备的水果,一张淡粉色便签贴在桌角最不显眼的地方,上面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风吹过树叶簌簌,灯光落在纸页上。
他永远不知道他错过了什幺。
莫怜已清晰见到许清秋眼中浓郁复杂的情绪,如同蛛网缠裹住她的心脏,闷闷发痛,令她喘不过气来。许清秋几乎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双唇颤抖,他看着自己,似乎是再想从她眼里看出什幺,最终开口问她:“你明明爱我。”
“为什幺要离开我?”他用双手不顾一切抓住她的手腕,“为什幺?”
莫怜垂眸望向他,她手中还捏着离婚协议书,抽不开手。雨下得越来越大,夜深了,又因为暴雨,街上寂静无人,只有许清秋追问她的声音震耳欲聋,响彻整座城市。
她恍然想。前世也是如此吗?发现她终于离开的时候,许清秋也是这样吗?
原来神像被打碎后也会露出鲜活血肉,即使并非完全因为爱她,终于也有所动容。
“我不能为了你放弃我自己。” 她同整座城市作答,“清秋,我们分开吧。”
有坚定的自我在她心中形成,那甚至像一把锐刺,撕开往日怯懦,也割裂汹涌爱意,只剩下无法舍弃的她自己。
很多年后可能她仍会想起在滨阳二中的日子,随着她长大成人,那些恐惧痛苦的记忆也渐渐模糊,却清晰记得她走过走廊时漆成绿色的栏杆,外面香樟树的叶子绿得发光。空气燥热,日光斜斜。旁边同学喧闹着说些什幺,她转头去看,走廊尽头走过来穿着白色校服衬衣的少年,像云一样飘过她身边。
那是她人生长久以来的月亮,某一时刻,曾经真切地照在她身上。
像青春辜负,她留驻于那一刻,却再不能回首。
“我曾经,真切地爱过你。怀着胆怯和期冀,真心实意地爱过你。”
“然而青春一片荒芜。我留驻原地,回头望去,空空荡荡。”
她再也不顾许清秋什幺,将离婚协议书塞进他怀里,转身离开,再没回过一次头。
许清秋看着她一步一步远离自己,站在顾边城身边,低声说着什幺,俯身坐进车里。他站在原地,连雨水将他浑身打湿也不觉,只有肩上被她留下的伤痕在雨水刺激下阵阵疼痛红肿,似有发炎瘀脓之势。
原来他永远无法将蝴蝶制成标本钉在木框内,千次万次,她都逐风而去。
作话:许清秋的部分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白天会有对这一部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