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记忆还在继续。
神魂在阵法中破碎,分裂,融合,值得记住的,竟只有和她相处的片段。
他走过人世,无论哪里都匆匆如同过客,即使无数人为他的容颜倾倒折服。
他厌倦世人,厌倦孤独的旅途,越来越思念那个瑟缩在雨中的身影。
那天之后,他再也察觉不到自己魂印的气息,世界也再无第二个被他留下魂印的灵魂。
他当时应该更为慎重才对,那日匆匆离去,似是要逃离什幺责任一般,如今只留给他无尽的空虚和后悔。
他迷茫,身为神体他竟会懦弱,瑟缩,不敢相信,不敢承认,从而逃避了本就属于他的命运和责任。
走完凡界的最后一寸土地,他再度辗转,回到当年那个浸在雨中的村落。
再见她时,他恍然醒悟,他并非完整的神魂。
如果是完整的自己站在这里的话,是不是就不会同多年前那日一样,离开了呢。
自归来的这天起,自看到她瘦弱的身躯在河边汲水这天起,他的心中种下一颗悔恨的种子。
“我回来了,你还记得我吗?”
拜托了,我希望你忘记。
我希望你忘记我离开时的样子,我希望你不曾等待,我希望你并未度过孤独的岁月。
他回来的这一天春风和煦,日光正好,他走过陌生又熟悉的乡野,下地的人纷纷直起腰,打量陌生的远方来客。
她在河边用手汲水,形容脏乱,眼神空洞,神色茫然。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苛责他这幺多年的不管不顾。
她捧出被虫蚁咬得破烂的伞,伞上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她毫不在意地抱在怀里。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你是我选中的人,若命运相缠,我也不该影响你至此。
凡间大旱,她被献祭,吸收了这片土地上的毒厄和灾难。
她这一世原本应该了结于婴孩时期,却因他的魂印,一直游荡在世间,承受苦难。
若是他并非一片残魂就好了。
那样就能替她净化体内的灾厄,还她本来的面貌。
他定居在村庄里,但解不了她身上的毒,甚至这只用一世的躯壳也会感觉力不从心。
只是一片残魂,他竟如此弱小。
心中的愿望越发迫切,他越来越想尽快完成这一世的任务,变回完整的自己。
阿识,我会娶你。
他们刨出树下的瓦罐,湿润的泥土散发好闻的气息,脆弱的一片红纸承载她的八字。
完全与他相合的八字,因他的肆意妄为,在凡间受尽苦难的八字。
阿识,我取走你生生世世的因缘来弥补自己的孤寂,为此,我将消除你的灾难,让你体会此生未曾体会过的幸福。
一切都在飞速地进行,山鬼之躯无法净化毒厄,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或许他一直期盼着这一世快些结束。
曾经的那丝迟疑,让他察觉不该察觉的事。
比如他只是不完整的灵魂,比如他太过弱小,比如他无能为力。
阿识,你或许无法明白,可我无从解释。
无法用完整的灵魂爱你,让我备受折磨。
……
七七四十九周天阵法已成,老君随众仙侍收手,却仍然坐在原处,静静等待神君的仙体复苏,融合。
有神向天君私语是否该加派人手戒备,在得令后,数十道灰影又将阵法中的全部神团团围住,在一片冰冷的寂静中,等待神君苏醒。
好在并未用多长时间,高悬的天象几片染着霞光的祥云舒卷,柔和的金光将灰白空旷的神殿染上一层暖色,曾经吊儿郎当的神君自醒来后还未曾笑过,有了像水生泽一般忧郁深邃的眉眼。
“玄穹,可是清醒了?”雾帘后的天君问他。
他扫视一圈,淡淡道:“将人都撤走吧,我不会再动手。”
天君果然挥退众神,还算满意他的现状。
雾帘打开,天君隐在冕旒之后的面容威严慈蔼,对案下席地而坐的人影温声道:“父神在你尚为一枚神卵时便收你为义子,你之于吾,既为臣工,更为血亲。”
“是以天界不会容你娶一煞鬼为妇,你可知晓?”
他似是并未听见天君所言,只淡淡道:“若非我,阿识不会化作煞鬼。”
“你所言倒是真。”天君回道。
“现下无闲杂之人,或许有一事,你该知道。”
“辛阿识此世本该是无名无姓的渡化之魂,她若再历十世贱命苦劫,倒有修成刑狱司正位神的机缘,可惜却被你阻断了。”
“你若肯悔改,吾亦可破例,让她重入轮回修行。”
獐麓泽光终于擡眼看他。
“十世?苦劫?”他想勾起嘴角,却发现自己连嘲讽的力气都没有,神色晦暗地冷笑道,“只一世便让我悔恨万分,你还想让她过十世?”
天君闻言,面上逐渐阴云积聚。
“不若那个位子,我替你们顶上吧。”他冲神色阴翳的天君笑道。
“你不是也一直嫌我无事可做,既然抢走你们一个司法神,那在新神孕化之前,我便暂代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