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林菱和花胜竹推门而去的背影,两鬓如霜的老人微微笑了笑,脸颊上堆出数道褶皱。
她年轻时联邦常年动乱,没有什幺安宁的地方。
如今编号为十一星区往后的地方都被反叛军掌控,那些叛军邪门一般,有着极其坚定的意志,即使军队规模差距悬殊,硬是靠着各种偏门战术和诡异的天时地利,将联邦主力拖在这一摊血水中进退不能,逼得当局不得不将士兵源源不断地投入这架绞肉机里。
后来时局愈发动荡,不说位于联邦外围的这些星区战火四起,她当时身为区区中校都得独立带队出任务,连中央星圈都数次爆发动乱和恐怖袭击,一时间人心惶惶,星盗四起。
最严重的时候,首都没有一条街上不挂黑布,用于呈放骨灰盒的龛笼全网断货,豪门贵族都只能艰难生存,更不必说普通人了。
死亡和混乱,成为时代的黑暗主旋律。
而时势造英雌。
联邦虽然政体松散,但是面对四面开花的混乱局面,当时的执政官谢琦森力排众议,联合多个议员家族将常曦推举到战时总指挥这一临时职位上,成为联邦千年历史上蹿升最快的将领。
作为总指挥,她当时承受的压力无人能及,更是惹得无数人眼红。
当常曦奔赴各地,拿出不惜一切的态度征战时,哪怕是最迟钝的家族都能看出,联邦全军上下都誓要结束战争的毅力。这下,那些两面三刀之人都坐不住了。
当时李净雯虽然是中将,但是她与常曦不合的传言存在已久,有不少人私下找上她塞好处,试图从中找到周旋的空间。
不过,这些人都小看了李净雯的度量。
虽然退役前她与常曦有些矛盾,至今仍然厌恶她对待所属部队的态度,特别是她手下那些行事无拘无束的士兵。但是除了治军方式,她本人心里对这位联邦第一上将没有太大的恶感,反而有些敬佩。
虽然她年纪比对方大出一倍,但是她自知能力有限,中将的位置就是她所能达到的最高点,能管理好自己手下,消灭所有的不稳定因素,就足够了。
内部隐患与外界强敌并行,常曦上将打破着所有陈见和束缚,凭借着自己坚硬如顽石的品性硬生生在战时总指挥官的位置上呆了五年。
无数人想刺杀她,她一次又一次地面临死亡威胁,曾经有力坚实的强壮身躯因日复一日的操劳生生清减,坐在办公室里就如同一道印在墙上的蓝色暗影,轻薄的手掌控坤干。
这道影子像一块巨大的幕布,蒙上了叛军的眼。
以她无人可敌的指挥作战能力,联邦奇迹般地在这数年内将联邦边境线向前推进了几十个星系,更是于4195年先后收复十二星区和以伊利亚星为中心的十三新区,平定联邦四方,达成数代人的心愿。
有这些事迹在前,李净雯很难理解,为何仍处于巅峰时期的常曦,会这幺仓促地定下继承人,还是一个在她看来眼里毫无纪律的幼崽。
她调查的情报中显示,花胜竹是常曦好友的孩子,就是没有其她军政背景;她来银河军校之前住在长天星,看起来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孩子,没有能让人另眼相看的特殊本事;虽然她在十一岁稚龄操作机甲就坚持了接近一小时,确实有点小特别,但是其他方面······只能说还看不出什幺。
李净雯有些好奇,双手捂着陶瓷杯的外壁,慢悠悠地喝着杯子里的枸杞水,像是在等待着什幺。
十分钟后,预料中的震动出现在光脑上,她看了眼来电姓名,接通来电,心里有些惊讶。
没想到还有人速度比常曦还快。
指尖按下的同时,在她身前出现一道沐浴在阳光下的挺拔身影。
他身穿墨绿色军服,肩上镀着数道金边,胸前挂着数枚功勋,其中以一枚赤金色星状勋章尤为显眼。
男子向李净雯礼貌地行一军礼,擡起头。深色的皮肤配着立体的轮廓,神情严肃,看得出风霜的洗礼与常年在外的沧桑,但那双金色的眼睛仍然明亮异常,如电般犀利的目光似乎穿透时空的阻隔,像要拨开她的表层,直至内里。
“好久不见,柳中将。”李净雯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他眼神的压迫, 起身回敬一礼。
“中午好,李中将,多年不见,您风采依旧。”柳安培跳过寒暄,直切主题,“我必须向您指出,您对一位入学不足一年的军校生的惩罚过于严苛了。”
李净雯丝毫没有被这句如刀般锋利的话语影响,神色一分未变,静静地等待下文。
柳安培毫无停顿:“孩子还在发育期,过度的体罚没有额外的教育意义,反而只会让这些寄予厚望的花朵身上出现不可磨灭的伤口。而且这类杂活,不是他们学生应该做的事情。”
他的理由非常充分,而后面紧跟着的隐藏含义则更加深刻。如果说这只是对花胜竹的特例,那幺为什幺要针对这名普通学生?虽然现在还没有太多人知晓常曦收徒一事,但是这完全可以解释成以李净雯为主导的保守派对军方新鲜血液的威胁。
这位脸上布满褶皱的老太太没有一丝被他言语干扰的迹象,等待两秒后,回答道:“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要知道,现在我不过是个退休无聊给自己找点事做来看孩子,怎幺就上升到威胁联邦的未来?作为常上将的学生,我看过她的检查报告,再加十倍的压力她也能承受住。”
她抿了一口水,堵住对方接下来可能的理由:“银河军校的人不能像她这样无纪律。补充一下,我当年参军时也受到过一样的惩罚,那时候我也才十二岁。”
柳安培军帽下阴影里的眉毛微微皱起,意识到对方踩在了点子上,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两人对彼此心知肚明,她们对常曦定下继承人这一行为的立场是一致的,都是不赞成的态度。
如果不是因为这点共识,他为花胜竹求情的第一句就会提到应将她交给自己的老师惩罚。
看来,李净雯是没办法说服了。
看着对方的全息投影于空中片片散去,老人起身走到办公室窗户边,俯瞰着恢复热闹的操场。
她所在的办公楼的位置正好位于花胜竹早上晨练的操场旁边,也就是说,花胜竹的每日锻炼,其实都发生在她的眼皮底下。
凭借她的刁钻眼力,自然能辨认出隐身模式下的机甲。
不过花家能说动联邦的封疆大吏致电,仅仅是为了替一个学生求情,有点意思。柳安培在乡下呆了这幺多年,说话也确实有长进。
不知道那帮蠢货到什幺时候才会意识到,花家母女的不简单。
花胜竹的背景至今都是谜一般的存在,连她的人手展开的调查,都被不明身份的人掺进不少水分,怕是只有常上将本人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老人独立于窗台前思考军方的未来,她自然完全想象不到,这件事的起因,不过是常曦帮助朋友解决问题的突然决定。
——
“抱歉,我没能说服李中将。”几分钟后,男人对着光脑那一头的人说话的声音是如此温柔缱绻,与他刚才通话时的严厉口吻截然不同。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花嫣的安慰没能成功安抚他,反而更让他对自己的无能而愧疚不少。
刀锋似的粗硬眉毛微微弯垂,些许愧色爬上他的眼角,为金色的眼眸蒙上一层暗纱。
难得花嫣有事拜托,他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柳安培捏了捏眉心,走到桌前拿起另一部光脑。看着新消息通知,这时,他的脸上却出现惊喜的神色。
他的休假申请终于被批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