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住着始终不如家里舒服,赵之望和纪月提了好几次,反正用公司的钱和名义,不买白不买。在酒店住了半个月后,她终于开始看房了。
豪宅经纪人最喜欢她这样的客户,时间宝贵,预算拉满,经纪人和她秘书沟通了几天,选了三个楼盘,安排在同一天带她去一次性看完。
经纪人在小区入口处等着他们,穿着休闲西装,仪表堂堂。梁辀开着纪月的车,在他面前停下,她放下车窗。他立刻上前,脸上堆着笑容,“纪总,梁先生,下午好。”
她点点头,“你好。上车?”
他拉开车门,坐进后排,“我带你们去地下车库,然后上来参观一下花园。”
这个楼盘在北外滩,也是一个香港置地公司投资的,外立面设计就是满满的港风味,只有两栋高层,之外全是私家花园,闹中取静。经纪人带他们看的那套在35层的景观层,对岸陆家嘴的夜景一览无遗。他带着他们走进单元大堂,大堂是极简风格,白色地砖黑色的石纹,入口角落是一排黑色的信箱,另一个角落是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盆白色兰花,墙上的电子壁炉也开着,看上去温馨极了。
经纪人拿出电梯卡,”纪总,这边请,有主雇,一共四部电梯,双动线设计,互不打扰。”
电梯也是观光电梯,随着电梯上行,渐渐能看见黄浦江和陆家嘴,“今天看的这套,420多个平方,4房3厅4卫,邻居是个小明星,平时也不在这住,你放心好了,绝对安静。”
纪月没有说话,而是去勾了勾梁辀的手指,他立刻低下头,摆出询问的表情,“这里就是离你学校太远了。”
他笑了起来,反过来牵住她的手,“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听到他的话,她也笑了,眼睛弯弯,鼻尖皱在一起。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如果不是现在有外人在,他一定会去亲她。
“入户门是装甲门,门把手用的是英国高定品牌Turnstyle,”经纪人按下密码,“这个智能门锁也是德国品牌Gira,超五星酒店同款。”他推开门,一扇镂空屏风后,就是100来个平方的大横厅,被分成三个功能区域,会客,会餐和休憩区,一边是无框落地,窗外就是陆家嘴裙楼。
纪月很喜欢这套房子,剩下的事情,都交给秘书和经纪人对接了,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下了,一路都在夸她眼光好。
回酒店的路上,她问梁辀,“你说他这一单,提成多少?”
他想了想,开玩笑地说,“肯定不少,人都开一百多万的车呢。”
“羡慕了?走公司帐,我也送你一辆?”她挑了挑眉,故意逗他。
他抿起唇,微笑着,看着前面的路,哼了一声,“我想开好车,别人还不排着队送,只不过,我不方便而已。”
梁辀身上这股自信的劲,不知道为什幺,她一点都不讨厌,大概天之骄子就是这幅样子,骨子里总带着点桀骜不驯。她伸手摸了下他的胳膊,正好等红灯,他偏过头,捧着她的脸颊,吻了下去。
晚上的时候,纪月照例坐在床上,等着喝牛奶吃药。梁辀掰下一颗,没有直接递给她,“别吃了?”
“没事啊,去看心理医生,开的不还是这些。”他捏着药的手指攥得紧紧的,她费了点劲,才拿过来,直接扔进嘴里。
梦里,她的衣服上再也没有血迹了,裙子在风中轻轻飘荡,那个小女孩牵住她的手,轻轻地说,“妈妈,你来了。”
那套公寓手续还没全部走完,经纪人就带纪月来交接房屋了,他在客厅里给她布置了个欢迎甜品台,放着一堆很漂亮的纸杯蛋糕。
这套房子里的家具,都是业主从英国订的,她大体都还挺满意的,就是觉得客厅沙发的颜色和窗帘不匹配。这次,周秘书也来了,把老板的要求牢牢记下。
过了会,人走光,就剩他们两个。
纪月走到沙发旁,拿起一个纸杯蛋糕,轻轻剥开外面的油纸,奶油和海绵蛋糕一起在嘴里融化。
“好吃吗?”梁辀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边走边说。
她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好吃啊。”
当他走过来时,她把手里的蛋糕转了个方向,他看见白色的奶油上,还留着她红色的唇印。他低下头,嘴唇还没碰到,她的手就移开了。
她笑得狡黠,指了指自己的唇,唇角还留存着最后一点点白色,他笑着,吻上她的嘴角,伸出舌头,将它们全部卷走,甜甜的,混合着口红的蜂蜡味。
他们的喘息越来越重,身体贴在一起,她的连衣裙被剥下,团在腰上,上半身只着胸罩,而他的头正埋在她的双乳间,双手捧着向内推。
她扬起脖子,喉间发出轻轻的呻吟,享受着生理上的快感,终于,积累到承受不住时,她抓住他的手,“小船,插进来。”
梁辀抚摸着她的身体,在她的皮肤上点起一点点的燥热,“这里没套,回去做。”说完,他想起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事,认识没多久的两个人,因为暴雨被困在一个小县城里,一间大床房里,差点擦枪走火。
“你跟以前一样。”她推了推他。
他笑着,替她拉上胸罩,然后是连衣裙,她配合着转身,让他拉上拉链。
回去的路上,梁辀突然想起来,“纪月,你这两个月月经是不是没来。”他一直都戴安全套,只有出院时那一次。
她不以为意,之前住院的时候,主治医生说,人的身体在极端环境下,暂时闭经是很正常的,是一种自愈机制。过段时间,身体调节好了就正常了。
可人生,就是一场轮回,就像梁辀想到他们差点擦枪走火的那个雨夜。
纪月坐在沙发上,盯着一个地方看着,梁辀则站在一旁。
过了会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单膝跪下。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笑了出来,语气却是冷冰冰的,“像不像当年,真滑稽。”
他的嘴唇紧抿着,思考了好一会,才开口,“纪月,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说完,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可听到他的话,她猛地抽回手,站起来,提高音量,“梁辀,你说的是人话吗?”
她冷冷地看着腿边的人,他低着头,一动不动,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的,我只在乎你的健康。”
“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梁辀听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的心也在痛,拼命地眨了眨眼,才能让眼眶里的泪水不掉落下来,声音却异常坚定,重复了一遍,“纪月,我只在乎你的身体。”
“我没话和你说了。”
他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有时候,真话特别难听,“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每天要吃安眠药才能睡觉,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说完,他就想去拥抱她,她却摇着头,后退了一步。
她想到梦里,满身是血的自己,当所有人都避开自己的时候,有一只小小的手,牵起她的手。想到这,她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梁辀,这是我的孩子,是我自己的事。”
他还是想去抱她,“纪月,你听我说,之前吃了药,对胎儿不好,没必要……”
这次,纪月直接打断他的话,“如果我和宋霁辉说,我愿意和他重新开始,只要他能接受孩子。你猜他会有什幺反应?”
梁辀觉得,这没什幺好猜,宋霁辉在那巴不得呢,可即使是这个答案,他仍旧说的是,“我只在乎你的健康。”
“我没什幺好和你说的。”
两个人擦肩而过时,他想去拉她的手,指腹擦过她的手背。
夜幕低垂之后,他独自站在昏暗的客厅里,对面写字楼的光幕照在他的身上,他不知道该怎幺办了,他看着玻璃上的人,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能又懦弱。
纪月回到卧室,床头柜上放着她的药,她走过去,把整一板药片全部拆开,随后,扔进马桶里,她看着水流转着圈,带走它们。
这是重逢之后,他们第一次没有睡在同一张床上,临睡前,她戴上耳机,开始听舒缓的音乐,她想象着,若干个月之后,这个世界上,将再次出现和她血脉相连的人。
她会看着它,从葡萄大小的胚胎开始慢慢成长,然后拥有独立的个体与意志,最后,作为这个地球上她存在过的证明。
可偏偏事与愿违,她越恐惧它,它就偏要来。
这是在一间老旧的房子里,墙皮都脱落了,露出里面的青砖,白色的窗帘在飘荡,窗帘后,是片金黄的油菜花。纪月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侧过头,看着油菜花随风摆动,像金色的海浪,像记忆里的童年。
她笑了,想起身去看看,突然间,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捆绑着,白色的塑料扎带扣着她的手腕和脚腕,将它们固定在床架上,她皱着眉头开始挣扎,挣扎间,她又看见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于是,她挣扎的更厉害了,床架发出吱呀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这时,门突然开了,她看清走进来的人后,开始尖叫,可她发现,自己像哑了一般,任凭她如何用力,喉间发出不了任何声音。
那个人,举起一把刀,走向她。
她流着泪,摇着头,一边挣扎着,一边乞求他。
可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眼睁睁看着尖刀划破她的腹部,里面是一层光滑的薄膜,他的手伸进去,取出一个婴儿,它只有巴掌大,蜷缩着身子,血正从它身上滴下来。
纪月猛地张开眼睛,大口呼吸着,心脏跳得太快了,绞在一起隐隐作痛,梁辀打开台灯,抚摸着她的脸颊,此刻,她的额头上、脖颈上,全是冷汗。他不知道她梦见了什幺,但她一定很痛苦。
他眉心蹙在一起,满眼都是心疼,他多想代替她受苦,可他做不到,只能轻声细语地哄着,“没事,纪月,没事了,都是梦。”
她原本失焦的眼神慢慢聚集在一起,看清他之后,立马扑进他的怀里,紧紧依偎着他,试图吸取温暖。
同样,他回抱她,双手来回抚摸着她的背脊,安抚她僵硬的身子,“没事了,都是梦,没事了。”
话虽这幺说着,可梁辀知道,怎幺可能没事,接下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要独自面对,除了创伤带来的伤口,还有激素波动带来的情绪,所以他心疼她,宁愿失去这个孩子。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同以前无数次那样,陪着她入睡。
这一整夜,梁辀都没有睡着,老天爷给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那时候,他多想和她有个孩子,她却不愿。现在,又反过来,她想要这个孩子,他变成不愿的那个了。
他凝视着她的面容,此刻,她睡着了,气息很轻,他又将视线往下移,这里孕育着他们两个人的生命,却不被他这个父亲所期待。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了句。
几年前,梁辀学来的那些如何照顾孕妇的知识,终于派上了用场。但是,住在酒店里,什幺都没有,哪哪都不方便。那套新房买的到正是时候,梁辀只能安慰纪月,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了。套房没有厨房,原本早餐和晚餐都是酒店送餐,他觉得没营养,重新订了月子中心的孕妇餐。
营养丰富,荤素搭配得当,味道也可以,但她却因为睡眠不足,实在没什幺胃口。她知道这样不行,她需要足够的营养摄入支撑工作,支撑两个人,于是,她只能逼自己吃下去。
可每次,多吃几口,就想吐。
她扶在洗手台边上,他则轻抚着她的背脊,过了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把本就不多的食物残渣,吐个精光。
每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说,“算了。”
她漱完口,拿过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角,“梁辀,这是我的孩子,和你没关系,你要看不过去,你就滚。”
他没再说话,默默地收拾起餐桌上的碗筷。刚收了一半,她又坐回餐桌旁,“收什幺,我还没吃完呢。”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她重新夹菜。
终于,到第四天的时候,纪月自己也受不了了,闻着空气里的味道,就想吐。高层酒店哪有窗,梁辀只能把空调风力开到最大,可她还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也没办法,拿起送餐袋,准备放到门外面去,看到他的动作,她立刻说道,“我还没吃,你拿出去干嘛。”
他只好又放回餐桌上,把餐盒一样一样拿出来,打开,放到她的面前。
晚餐是杂粮米饭,白灼生菜,白灼基围虾,杏鲍菇彩椒炒牛肉,蒸小黄花鱼。她拿起碗,开始吃饭。他就坐在她对面,给她剥虾。
手中的虾,刚剥到第三只,纪月突然站起来,不知为何,手臂一扫,将桌上所有东西扫在地上。瞬间,餐碟碰撞着,汤汁洒了一地。
她站在那,低垂着头,一动不动,脸颊上的碎发,遮去她的表情。
“没事。”梁辀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去房间里休息,然后,我再来收拾。”说着,他想去搀扶她,碰触到她的手臂时,感觉到她整个人在颤抖。
“我很痛苦。”
他吸了下鼻子,感觉到泪水已经在自己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泪意,“我知道,我会陪着你,我们去看医生。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她缓缓擡头起,看着他,“你就那幺不想要它。”
那一刻,梁辀觉得无比痛苦,他在她失望的眼神中,点点头,“对,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