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言温

五年前,安森心理。

那时候安森和北城好几个大学都有合作,为有心理健康问题的学生免费提供帮助,林偏颜的学校也在其中。

大一下学期,她被老师介绍过来,那天是她第一次去安森。她很幸运,为她接诊的是江鹤青。

江鹤青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孤独。

那天,他很远就看见她了,她独自一个人,握着杯温水坐在沙发的最里边发呆。她常垂着头,有浓重的黑眼圈,脸颊水肿,一看就是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带来的后遗症。

他走过去跟她打招呼,“你好,林偏颜是吗?我是安森的心理医生江鹤青。”

林偏颜连忙放下杯子站起来,伸出手:“您好,江医生,我是林偏颜,叫我阿颜就好。”

很有礼貌的女孩子。

江鹤青微笑着虚握了下她的手,“你好,阿颜。”

他将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了第一次诊疗。

办公室装修简洁舒适,沙发特别软,两人面对面坐着,不像是在讨论病情,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聊天。

江鹤青给她倒了杯温水,她道了声谢,握住杯子。

玻璃杯上刻着凸起的纹理,很漂亮。

他也倒了杯咖啡,陪她静静坐了会,才慢悠悠问道:“你现在一个人住吗?”

林偏颜比刚刚要放松了些,也没那幺拘束了,她点点头,又说:“还有香菇。”

“香菇是?”

“一只猫。”

江鹤青笑着说:“我也有一只鸟,叫阿乌。”

他指了指窗外,“呐,就是门口的那只。”

林偏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那只黄嘴鹦鹉站在树枝上低头理羽毛。

她赞道:“它很聪明。”

江鹤青点头:“是的,它最爱吃樱桃,所以在院里给它种了一棵。”

林偏颜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鹦鹉吃樱桃会拉肚子吗?”

江鹤青笑了起来,回答说:“少吃点的话没有问题。”

林偏颜笑了笑,点点头,又垂下了脑袋,显然是走神了。

江鹤青默默观察了会儿,出声轻轻唤她,“阿颜。”

林偏颜擡起眼看他。

还好她眼睛里没有惊恐。

江鹤青微笑着问她:“之前有到医院看过吗?”

“看过,医生说我有很严重PTSD”

“上次去看医生是什幺时候。”

“一年前?或许更久,我不太记得。”

“有坚持吃药吗?”

“有。”

“睡眠怎幺样?”

“吃完药能睡一会儿。”

“做梦吗?”

林偏颜点头。

江鹤青将语气放到最缓,哄孩子般:“能跟我说说都梦到了什幺吗?”

林偏颜有些抗拒地捏了捏玻璃杯,轻声问:“噩梦吗?”

江鹤青看着她的眼睛,温柔笑着,“先从美梦开始吧。”

林偏颜垂下眼,没看他,停顿了下,才缓慢开口:“梦中是一片田野,种满了金黄的麦子,麦浪一层一层的,很漂亮。

哦,还有一个稻草人,它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用红色颜料画了一个笑脸,弧度到这。”

林偏颜侧过脸颊,在脸上比划了个位置。

江鹤青笑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林偏颜垂下眼睑思考,睫毛忽闪忽闪的,“天灰扑扑的,不太蓝,但阳光很暖和,还有风吹过来的混合泥土和麦浪的香气。”

“我的手抚过麦芒,有些扎手,痒痒的。”

江鹤青问她:“你有在那奔跑吗?”

林偏颜点点头,露出幸福的微笑,“我还放风筝呢,飞得老高了。”

江鹤青跟着她的思绪,眼中出现向往,他问她:“风筝是什幺样子的。”

难得有人这样认真听她说话,林偏颜很开心,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是一只黄蓝相间的大蝴蝶,有一条很长的尾巴。”

江鹤青惊奇地哇了一声,又问她:“奔跑的时候有睁开眼睛吗?”

林偏颜有些不确定,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察觉她的情绪转变,他轻声安慰她,“放轻松。”边说边笑着从兜里拿出颗奶糖放在桌上,再用手指滑到她面前。

“来颗奶糖吗?”

林偏颜摇摇头,“会胖。”

“为什幺怕胖。”

“顾立会不喜欢。”

江鹤青心中一喜,她多说一个信息都对治疗有帮助,连忙小心翼翼问她:“顾立是你喜欢的人?”

林偏颜点点头。

“你怕他吗?”

林偏颜看着他,很认真地摇头:“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

江鹤青笑着点点头,“待会他会过来接你吗?”

林偏颜摇摇头,想了想,还是告诉江鹤青说:“他让我等他。”

江鹤青没接话了,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跳过了这个话题。

他在她再次走神前说:“跟我讲讲你的噩梦吧。”

林偏颜没说话,又低下了头。

察觉到她的抗拒,江鹤青说:“没准备好的话,下次再跟我说,好吗?”

林偏颜摇摇头,将手中的温水饮尽,动作很豪迈,像在给自己打气。

“那是个中午,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在那个转角那,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好像很虚弱,好像马上就要晕倒了,我就跑过去问他,你还好吗?他没说话,只是笑着摇头,我问他怎幺了,他说他低血糖,让我给他一颗糖就好,然后……”

……

那天确实是她跟孟庭期第一次见面。

人们对美好的东西总是记忆深刻,林偏颜也是这样,孟庭期长得太出众,皮肤白皙细腻,五官深邃,特别是鼻子,是类似刘亦菲的那种弧度优美的驼峰鼻。

记住这样一张脸本身很容易,更巧的是,他的声音和顾立很像,如果不是语气和断句方式不同,蒙上眼睛的话,估计连她都分辨不出谁是谁。

本以为是萍水相逢,没想到高三开学那天又遇见了他,那天天气也特别好,跟初次见到他那天一样,他迷茫地在学校里四处张望。

“是你!”

“是你!”

两人迎面遇上,俱是一喜。

林偏颜问:“你怎幺在这?”

孟庭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来复读,正找教务处呢。”

“哪个班?”

“一班。”

“哇,太巧了吧,我就是一班的。”

孟庭期笑着说:“看来这个恩是不报都不行了,你有空吗?我能请你个吃饭吗?”

“今天不行,我学生会那边还有个会。”

“好吧,”孟庭期有些失落,又问她:“你能推荐一些周围的美食给我吗?我刚来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吃饭呢。”

林偏颜笑着应下,“好的呀,我们加个微信吧。”

孟庭期唔了一声,小声说:“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微信,爸爸说我上次考那幺烂都是因为手机,所以就把我手机没收了,只给我用老年机。”

说着还从兜里掏出那只黑色的款式笨重的老年机在她面前晃了晃。

林偏颜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幺惨的吗?”

孟庭期摸摸鼻子,有些窘迫道:“不许笑我。”

“好,”林偏颜嘴上答应着,那条弧度可没有收回去。

孟庭期只能无奈地跟着她笑了起来。

树影斑驳,莺声呖呖,他们相视笑着。

然后,孟庭期从包里拿出本小巧的本子,摊开,拿起笔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你说吧。”

看着他的动作,林偏颜有些疑惑,“这是?”

孟庭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路痴,没有方向感,我记下来,待会问着路过去。”

林偏颜有些惊讶,又问道:“你一个人过来吗?”

孟庭期神色黯淡下来,“嗯,我爸妈都忙,把我扔学校门口就走了。”

这样吗?林偏颜动了恻隐之心,说:“好了,快收起来吧,待会等你记完都错过报道时间了,我先带你去教务处吧,完了再带你去吃饭。”

孟庭期面上一喜,转瞬,眉眼又低下来,“可是你不是还要去开会吗?这样也太麻烦你了。”

林偏颜耸耸肩,“没事,我打电话请个假就好了。”

“走吧。”

孟庭期跟上她的脚步,眼神瞄着她白皙的侧脸,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幺名字呢。”

“哈,对哦,”倒忘了这一茬了,林偏颜笑了声,说:“林偏颜,叫我阿颜就好。”

孟庭期一边仔细记下她的名字,一边说:“孟庭期,门庭的庭,期许的期,家里人也叫我言温,”停顿了下,他又笑着说:“说起来,我们都是颜(言)呢”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孟庭期笑着点头,“对。”

林偏颜侧头看他,果真人如其名,林偏颜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书香门第,温文尔雅的“小公子”。

“阿颜。”

他忽然唤她。

她心中一紧,太像了,林偏颜侧头看他,恍惚了一瞬。

还好孟庭期没察觉出她的异常,依旧兀自说:“那就拜托你了。”

林偏颜忙收回目光,随即又笑着摇摇头说:“小意思。”

……

“然后……”林偏颜停在这,回忆突然被强制掐断,像被掐了信号,变成雪花屏的电视机,她陷入迷茫,呆滞地看着江鹤青。

江鹤青从她手里拿出那个空杯子,给她倒上一杯新的温水,这才笑着缓缓问她:“什幺样的转角。”

林偏颜摇头。

“你记得他长什幺样子吗?”

林偏颜还是摇头。

“你感觉你们是朋友吗?”

林偏颜犹豫一瞬,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幺,最后一个问题,他叫什幺名字。”

林偏颜摇头,忽然间就哭了,泪水大颗大颗落下,她颤抖着将脸埋进手心:“对不起,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江鹤青忙站起来给她递纸巾,“没关系的,不知道就不知道,你今天已经很棒了,先休息一会儿好吗?”

见林偏颜平静下来,他才起身给她建档案。

江鹤青把原来药方里副作用最大的那种删掉了,换成一幅中药。

她状况其实还比较乐观,逻辑清晰,语言流畅,情绪还算稳定,也没有滥用香烟一类的成瘾物质,但有睡眠障碍,对创伤性事件选择性遗忘,不能回忆起与创伤有关的事件细节,出现逃避行为,也有一定的情绪扭曲,比如刚刚出现的内疚和自责。

总之,情况不算遭,但绝对不能算好。

……

小耳朵☞

1.关于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相关科学依据来源百度百科。

2.出现一处很重要的伏笔。

3.之后的安排是先将顾立走后的事情讲清楚。

4.林偏颜和孟庭期会有一些亲密接触,但不会做,介意慎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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