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照明灯具已经毁坏,只有个小窗口投下些光线,孟鸢拿出军用手电筒照向草垛。
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性Alpha,靠墙瘫坐在地上,半身埋在干草里,想必是藏在里面躲过反叛军的搜捕。
他龇牙咧嘴地喊疼,出了满头汗,见到救命的孟鸢勉强挤出个客套的笑。
孟鸢举着手电筒走近蹲下身,一细看发现他身边的草垛里还有个黑乎乎的小脑袋。
一双黑亮的眼睛惊恐地瞪大,直勾勾地看着她。
孟鸢乍一看清,心里吓得一抖,悄悄舒了口气。
那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还没有分化第二性别。
孟鸢见她怕得厉害,露出个和善的微笑,“小朋友,别害怕,已经安全了。”
小女孩半分反应没有,僵着惨白的脸,眼睛一眨不眨,诡异得渗人。
那Alpha不悦地紧了紧手臂,将人晃了晃往怀里拉,“大夫跟你说话呢,怎幺没礼貌,快叫人。”
他又讨好地朝孟鸢笑一笑,担心她介意,连忙解释,“这是我女儿,吓坏了。”
小女孩颤着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孟鸢宽慰地笑一笑表示理解,一边打开医疗箱。
“伤在哪里?”
Alpha伸手扒开面前的干草,露出血淋淋的裤腿。
“靠近膝盖的位置,疼得厉害。”
他一边说一边嘶嘶吸气。
孟鸢眉头微蹙,凑近细看他的裤腿,血从小腿顶部漫下来,沾湿了余下的布料。
隔着布料全然看不见伤口,她用剪刀沿着出血中心位置剪开豁口。
创口慢慢显现,直至彻底敞露出一枚枪眼,孟鸢拿着剪刀的手猛地一顿。
她死死盯着眼前炸裂状的伤口,脑海里浮出今日见过的几十例枪伤,无一不是圆洞状,子弹入体,留下黑红的枪眼,并没有这般严重的皮开肉绽。
一股凉意自脊背漫向四肢,孟鸢瞬间咬住自己的舌尖。
“大夫,有什幺问题吗?”
孟鸢听见Alpha在问话,还是那般唯唯诺诺的客气。
“你的伤势有些严重...我这里麻醉用完,先下去取一趟。”
孟鸢屏着呼吸,不让自己的话漏出一丝颤音,手上忙不迭地在医疗箱里翻捡,作势要走。
“诶——”那Alpha一把将她拉住,拽得孟鸢手臂生疼,他赶忙松了力气,“大夫,我是Alpha,不用麻醉受得住。”
叫疼不迭的人突然间要求无麻醉情况下取子弹。
他赶忙补充,“伤的人多,药宝贵着咧,留给别人吧。”
“...那我去叫人帮忙,待会疼得乱动,手术会无法继续。”
那人沉默几秒,长长吐出一口气,隐隐不耐烦。
“大夫,不用麻烦了。我流了很多血,还是早些开始医治得好。”
孟鸢咽了咽喉咙,心跳快得窒息,口腔里漫出血腥。
“...好。”
孟鸢取出手术工具,照着正常程序处理伤口。
她在这一过程中慢慢冷静下来,呼吸渐稳,手上熟练利落。
Alpha全身绷得极紧,臂弯死死箍着那小女孩,她疼得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
伤口被剜开,他疼得失去理智,手臂无意识地乱挥。
“别动!”
孟鸢严厉呵斥,完全没顾及对方是个危险分子。
那Alpha被她陡然提高的声音惊醒,意识回笼,惊讶地挑眉看她一眼,并没有发作。
一枚裹在血肉里的子弹被剥出来,黑红的血沿着粗壮的小腿汩汩往下淌。
孟鸢皱着眉,目光严肃,专业得不容置疑。
她从背包里取出草药捣碎成渣,往创口上敷。
“这是什幺?”
孟鸢嫌他打扰工作似的瞟他一眼,手上动作不停,开口解释,“这是凌益草,能止血消炎,现成药剂不足,受伤的村民都先将就着用药草。”
Alpha不疑有他,这药草敷上,疼痛确实在逐渐减轻。
孟鸢开始包扎,一边随口问,“你们屋子右方山脚下,那间白墙的房子里,住着几口人?我待会儿要去那一家。”
话音落下,一时无人应和。
孟鸢纳闷地擡眼。
Alpha的手指在小女孩肩头点了点。
那小女孩紧闭的眼猛地睁开,痛苦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敛去。
“有...”她声音哑得发颤,终于有魂儿一般,轻轻眨了眨眼睛,泛上水汽,“有三口人。”
Alpha赶忙附和,“对,住了一家三口。”
孟鸢了然地“哦”一声,“谢谢。”
她垂着眼皮看手上的动作,睫毛微不可察地轻颤。
山脚下的白墙屋子根本不是一间住房,那是一处专门放置农具的棚子。
Alpha对这个地方完全陌生。
小女孩在给她提醒,她并不知道孟鸢早就看过那处,等她去了发现没有人住,就会发觉不对劲。
孟鸢包扎得又细又慢,拖着时间等药草生效。口中偶尔搭几句话,Alpha答不上来的便由小女孩代为回答。
绷带最终系好,孟鸢起身收拾自己的工具,“伤口不要沾水,多休息,我先走了。”
Alpha的目光落在漂亮打结的绷带上停顿两秒,对孟鸢笑了笑,“您慢走。”
孟鸢倏地冒起一身鸡皮,心脏被掐紧,腿又开始发软,强作镇定地往门口走。
刚迈出几步,空气瞬间被榨干,满室被一股强势的Alpha信息素侵占,直直钻进孟鸢的鼻腔,扼住她的咽喉。
孟鸢顷刻之间毫无抵抗地软倒在地上,眼睛瞪圆,满脸涨红,大张着口却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
那Alpha再不掩着面上的表情,阴冷地狞笑着,装作无能为力地惋惜,“你是个好医生,可惜我不能冒险。”
他一把推开怀里的小女孩,方才虚弱瘫在地上的人,露出魁梧的全貌,那衣裳穿在他身上束手束腿,明显不合身。
孟鸢趴倒在地上,生理泪水沿着皮肤流淌,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吸取那聊胜于无的氧气,恐惧到了极致便变得麻木。
视线中的Alpha撑着墙起身,刚迈出一步,小腿毫无支撑力地往下坠。
他惊恐地看向没有知觉的小腿,而后拖着那条腿猛地朝孟鸢扑过来,眼里腥红,愤怒得似要将她撕碎。
“你用了什幺东西?!我杀了你!杀了你!”
他一边咆哮一边打翻孟鸢的医疗箱,捡出里面的手术刀,狠狠举起。
“啊————!”
“啊——!!”
“救命!救命!!!”
身后的小女孩毫无征兆地尖叫,童稚的声音尖厉得快要穿透人的耳膜,钻出木屋,回荡在山里。
她已全然失去理智,搬起破烂的椅子往Alpha身上砸,嘴里不断尖叫。
她的力气打在Alpha身上不痛不痒,可她的声音如锋利的刀尖一般致命。
Alpha全然没有料到这个吓得痴傻的小孩敢做出反击,他再顾不及孟鸢,当下之急是不能让小女孩引来其他人。
麻醉生效,他跛着那条伤腿,摇摇晃晃地举刀朝她扑过去。
“啊——!”
“爸爸!妈妈!!救命!!!啊——!”
小女孩退无可退,绝望地往草堆里钻。
干草垛被拨得簌簌垮塌,骤然露出两具僵硬的尸体,他们惊恐地抱住彼此,徒劳地用身体为对方抵挡武器。
“砰——!”
山下的人被突然迸出的小孩尖叫声惊得怔愣,而这眨眼之间炸起的枪声,拨动了战场上的士兵最敏感的神经。
“孟医生还在那儿!”
席酩分不出是谁的声音,也无暇去辨别,他在听到孟鸢名字的那一刻,便再也无法顾及其他。
凌厉的风如刀一般割在席酩的心上,一切被抛之脑后,他从来没有如此惧怕过,甚至绝望地乞求孟鸢,求她一定要活着。
本就残破的木门被一脚踹散。
屋内有五个人。
两具明显死亡的尸体,一个不管不顾钻在他们怀里的小女孩,一个头部中弹、死不瞑目的Alpha,还有背对着门口伏在地上的孟鸢。
她的手里攥着燕蓝给她的那把枪。
席酩快成一道风,将地上的人紧紧搂进怀里。
房间里残余着侵略性的Alpha信息素,他的身体早已做出本能的反应,眼睛泛起血红,生出一股暴虐的冲动。
孟鸢半阖着眼,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痉挛,满脸湿润,她急迫地张着口深呼吸,被呛得咳嗽干呕。
席酩瞬间释放出安抚信息素,轻轻吻着怀里人的耳尖,声音喑哑,“没事了...没事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几名Alpha战士接连赶来,怔愣在门口。
一闻到未散尽的侵略性Alpha信息素,纷纷嫌恶地捂住口鼻。
席酩将孟鸢打横抱起朝门外走。
孟鸢蜷在他怀里,光影晃得她头晕,咽喉疼得发哑,“那个小女孩...她救了我...帮帮她...”
她耳里一片空荡,听不清席酩说了什幺,迷糊的视线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口型是“放心”。
孟鸢闭上眼睛,理所当然地散去强撑的意识。
她从来不会怀疑席酩答应过的话。
席酩抱着人慢慢往山下走,入口处已有新的车辆和人员赶到。
喧闹声在山谷里回荡,他内心分外地宁静。
以往从战场回来,他也时常感觉内心平静,那是一种长时间的情绪紧绷之后,早已习惯的麻木。
此刻他已不想去计较那些后怕和担忧的情绪,他无比满足,孟鸢还好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