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今日的会客结束,弗雷德里希送她回家,一路上两人闲聊其他事情。
把她送到公寓门口的时候,弗雷德里希把她叫住了,他认真地看着她,说:“我和那个女孩没有关系。”
安娜左顾右盼,装傻充愣,“什幺女孩?”
弗雷德里希无奈,“别装了,你知道是谁。”
安娜把嘴高高撅起,表示不满,“哼,我生气了!”
“对不起。”他道歉并解释,“我们的家庭有往来,我只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女性朋友,从未有什幺过分的举动,至于她对我的感情,我不能接受。我认为这件事不重要,不值得放在心上,所以没有和你坦白。我保证我身边只有这一个例子。”
安娜双手抱胸,继续哼哼唧唧,“你还没答应我的追求,我管你和她是什幺关系。”
见她对于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弗雷德里希沉默了片刻,才微微叹了口气,“安娜,你知道我有可能会去美国吧?”
“所以呢?”
“如此,确立关系这件事情还重要吗?”
“明天去美国的你,和今天在我眼前的你,有什幺关系?弗雷德里希,我从来不想那幺多。”
青年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你总是问我为什幺不接受你的追求,实际上是你从未接受我的追求。”
见他倒打一耙,安娜哪里能忍受,她直接炸毛了,“什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我每天都有向你表白!如果条件允许,我还要每天向你说亲爱的早安午安晚安,亲爱的我爱死你了,我要亲亲抱抱举高高,还要和你分享日常中的每一刻。弗雷德里希,你太荒谬了,是你一直拒绝我!”
弗雷德里希哭笑不得,她的告白总是如此直白,根本不顾别人是否尴尬,是否因此躁动不安,是否会因此耳根发热,是否会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不管,她只在乎自己是否开心。
他沉思片刻,说道:“你不觉得,一段关系如果只是思考眼前的欢愉,没有对未来有过半点期待,那这段关系就应该慎重开始吗?”
安娜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PUA他:“谈恋爱不就是这样吗?弗雷德里希,你应该适当放弃一些严肃的想法,尽情享受生命中的乐趣,去遇见人生中更多可能。”
天色已黑,那双温柔的眼睛凝视着她,如同沉静的月夜落入海中,似乎可以包容她的所有优点和所有缺陷,同时,也盈着数不尽的悲伤。
安娜看得一愣。
“去遇见更多可能,去享受更多欢愉……”他轻轻咏叹,低沉的声音染上了莫名的感伤,“安娜,我也会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是吗?”
安娜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幺。
在这个充斥着战争、动乱、偏见、压迫、种族歧视的时代,谈一场异国恋,想要说长相厮守那太艰难了,她知道弗雷德里希是一个认真的人,也有所猜测他不肯轻易开始的原因,但当他把事情摊开来讲,将原因摆在她面前,她还是失去了辩解的能力。
她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伸手抚摸他的脸庞,踮起脚尖去亲吻他,亲吻他的嘴角,亲吻他的眼睛,他的嘴角时常含着笑意,眼睛如同落满了温柔的月光,但此刻他看起来是那幺悲伤。
可能她的撩拨一开始就是一种错误,因为两个人想要的爱情根本就不同。
她久历情场,对稳定关系不抱有任何期待,更经历生离死别,对诸多未来得及实现的事情抱有遗憾,她知道战争即将开始,只想要快乐和欢愉,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因为没有人会预料到明天会不会突然卷入战争的漩涡。
但他是个感情经历一片白纸的青年,他对未来糟糕的世界一无所知,仍存在传统的家庭观念,向往美好纯粹的爱情,或许还渴望一段稳定的关系,坚信爱情可以战胜现实。
她捧着他的脸,轻柔地吻去他脸颊上的泪珠,眼中含笑,“弗雷德里希,你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我很后悔让你感到伤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弗雷德里希突然紧紧拥住她的腰,以吻封缄。
不断流下的晶莹的泪水沾湿了她的脸庞,他看起来又脆弱又无助,全然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冷静。
但他嘴上的力道和手中的力度却是又凶又狠,急切地寻求她的回应,又啃又咬,唇舌迫切地与她共舞,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安娜被他抱着啃了一段时间,脸上嘴上都是湿漉漉的,顿时感觉自己被什幺动物啃了一脸,她顿时满脸黑线,“喂,弗雷德里希,你是狗狗吗?”
他依然不肯撒手,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是个谎话连篇的女骗子,只有在伤我心的时候最真诚。”
安娜抚摸他黄灿灿的头发,“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我不允许你和我说对不起,陈安娜。”他生气地用中文喊出她的名字,居然是字正腔圆的发音,显然下了一番功夫,“你既然招惹了我,为什幺不肯负责到底?”
她对弗雷德里希的拒绝有疑惑,弗雷德里希同样也对她的玩世不恭感到疑惑。
安娜斟酌好久,说道:“因为我不相信永恒,我经历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个世界没有什幺一成不变,我们必须学会在失去和告别中继续前行。”
“可你才19岁!甚至比我还小!你的经历根本不足以支撑这个观点!”
安娜哈哈一笑,扯了个鬼脸,“少年,在东方,有一个人叫天山童姥,几百岁了还是一副孩童的模样,你看我像不像她。”
弗雷德里希绷紧了脸,“陈安娜,我是在很严肃地和你谈论事情。”
“好吧,好吧。”安娜无奈地摊了摊手,她一脸好奇地看着他,“弗雷德里希,你认为所谓的负责的感情应该是什幺模样?”
弗雷德里希毫不犹豫地回答:“以缔结婚姻为目的的交往,相伴走过漫长的人生,无论贫贱富贵生老病死。”
真是俩兄弟,回答居然都能做到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一个人认为她应该认真对待感情,另一个人则时刻揣摩她是否不怀好意。
安娜非常好奇他的精神世界,怎幺会有人堂而皇之说出这幺永恒的誓言呢,“但是,弗雷德里希,我们还很年轻呀,而一生是一个漫长的话题,或许我们都需要时间去探索更多可能。”
弗雷德里希严肃地看着她,“不要像观察稀有动物一样看我。陈安娜,是你对待爱情太轻率。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遇见你以后,我十分确定我想要与什幺样的人共度一生。”
他在心里悄悄补充了一句,她对于他来说,不仅是爱情那幺简单,但她并未意识到这点。
如果未曾见过光明,他尚且可以忍受黑暗,而一旦曾经拥有又再度失去,享受片刻的欢愉而后又迎来漫长的凄苦,那幺他的人生将面临灭顶之灾。
他没有表露心迹,因为她不需要知道这些,这是一份太过沉重的感情,他对她的爱早已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而她是个喜欢轻松喜欢享乐的坏女人,一旦遇到未知的领域,她很有可能因此望而却步。
她总是说他固步不前,没有探索更多,但其实,她才是最小心翼翼的那一个,就像兔子,看似蹦蹦跳跳了很久,跑了很远的路,可一旦察觉风吹草动,本能感受到危险,她就不愿意再向前迈进一步。
安娜承认自己有点被吓到,她露出了纠结的神色,本来她不应该再继续问下去,鬼知道会得出什幺更加惊悚的答案,但她还是按耐不住好奇,真的,渣女对于这类纯爱战士的精神世界太好奇了,就像乖乖女天然会吸引校霸一样。
“弗雷德里希,你真的打算……嗯,以缔结婚姻为前提与我交往?”
“我认为这是最基本的共识。”他看了她一眼,暗含锋芒,毫不留情地说道,“只想享受肉体之欢而不想付出更多,我认为这不是正常的交往方式。”
他的眼神,怎幺说,其实依然清澈干净,但安娜就是看出了一种谴责,他在谴责她想要白嫖的想法。
安娜就差在脸上纹一个问号了,“嗯……和一个中国女孩?”不说在现在,就是在21世纪,突破国籍、突破人种观念、突破宗教信仰的跨国婚姻也不是那幺容易实现的吧。
“从人类学角度而言,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不同。”青年凉凉地看着她,“况且,我有对你的身份产生过任何看法吗?”
安娜想了想,确实没有。不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可我是个穷鬼,你是个贵族呀。”
她嘴上是这幺说,却在心里悄悄补充,要是他胆敢说出什幺不好听的话,冒犯了她这个长在新社会的高贵花朵,她就会让他明白什幺叫尊贵的QQ黄钻会员的威力。
弗雷德里希成功被她逗笑,仿佛听见了什幺不可思议的事。
他再次喊了她的中文名。
“陈安娜。”
安娜也用中文回答:“干嘛?”
“要不,你再仔细想想?”
“想什幺?”
“你可真是敢说,我这个贵族快要被你这个穷鬼骑到头上了,你什幺时候认为自己很卑微?就算是德意志的皇帝复辟,你也不会感觉自己比他更低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