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白衣女子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有年幼时玲珑可爱的她,也有清丽安静的她。那双眼睛始终明亮清澈,犹如湖水中倒映着月光,光影中却长久地出现银发男子的身影。
嵇慈渐渐发现那个陪在她身旁的男子俨然就是长大后的他,二人是师徒也是家人。
幼年的她在他面前总是活泼好动。她会对他神神秘秘地微笑,献宝似地从身后拿出刚刚编好的花冠为他戴上。也会拉着他的衣角,带他去看山坡上漫天遍野的萤火虫——灿烂的荧光点亮了整个山坡,仿佛无数闪耀的星星落在草丛中。她像只兴奋的小蝴蝶,在这美不胜收、让人心醉神迷之景中穿行。而他沐浴在夏夜微凉清新的空气里,感受到了世界上所有的幸福与美好。
在这些如烟似雾的梦境里……她教给他什幺是快乐。
*
说是梦,不如说这些都是嵇慈预见的未来。
他看到她将穿过时光悠悠而来,便没日没夜地徘徊在各处,等待她的出现。
在孩子们的打骂声中,他听到了一阵轻盈的脚步。擡起头,充斥着血色的视野里,她向他缓缓走来。
夕阳余晖下,她的目光坚定又温柔,似乎早已从那个有点儿调皮的孩子变为独当一面的大人。她的步伐稳重不失轻盈,仿佛漫步云端之上。等她蹲在身旁,自己终于看清她的脸时,他像是失去体重般飘然而起,在这不可思议而又美好的瞬间被吸引得目不转睛。
他在梦里同她度过的漫长百年,如今只化作一个浅浅的微笑,和那句在心里默默练习无数遍的「你来了」。
*
年浮玉紧紧跟在年幼的嵇慈身后。
他的外伤已被她治好,但却仍旧行得踉跄。年浮玉猜想他一定还受了其他伤,可他面上却没有半分痛苦,只是步伐有些缓慢。
「师尊,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停下脚步,盈笑回头:「我没事,你待不久,不可浪费时间。」
「师尊知道我要来?」
他点点头。
「师尊既然能看到未来,为何还要牺牲自己?」
「正是因为看到了未来……」嵇慈垂眼,银色的睫毛掩住他眼底那片肌肤,留下一片阴影,他藏起情绪,继续带着她前行:「走吧。」
「师尊!」
快步走到嵇慈面前,年浮玉张手挡住他的去路,她面有焦急,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哀痛:「师尊,你回答我……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嵇慈没有回答,他轻轻擡起手,攥住了她的衣角——其他人高兴时会拉住家人的手,而他只敢这样牵着她的衣角,带着几分忐忑不安。
年浮玉有些惊讶,却很快反手握住他。他的手比她小上很多,她轻易就能包裹在掌心:「师尊……」
微风拂过,她的发尾轻轻摆动,两根辫子坠着的小巧铃铛声音悠长动听——那是自己的另一名徒弟为她系上的。
他闭上眼,灵魂都得到了安抚。
「浮玉。」
他都是这样唤她。
「我在。」
察觉到嵇慈复杂的心绪,年浮玉蹲下来,毫不犹豫地将他抱在怀里。她的双臂温柔环绕着他,仿佛要用自己的力量将他所有的快乐与忧伤一同承载。
他的生命里有了她的存在,他才能一往无前地朝着自己的道前行。天生仙体、佑护苍生——那便是他此生存在的意义。而此刻,见到成长之后的年浮玉,他一半欣喜,一半忧愁。长大后,身上的担子也会越来越重。他不想她这样累。
年浮玉静静倾听着嵇慈内心深处所传递出来的声音,无声将他拥得更紧。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情绪都能用言语表达清楚,尤其在他们师徒二人之间。
良久,嵇慈擡起头,他眼尾微红,琥珀色的眸子水洗般莹润,睫毛上还带着点点水珠。
这是这些年来年浮玉第一次见到师尊落泪。
她也鼻头酸涩:「师尊,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嵇慈笑了,他像梦里的自己那样,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浮玉,这只是你的梦。」
她拼命摇头,潸然泪下。
「乖,莫再哭。」
嵇慈凑近她,柔软的唇在她额心落下一吻。克制的、心痛的……所有情绪化作的轻吻像个脆弱的气泡,碰上去便消失无踪。
他怜爱地笑,年幼的身体承载了太多,在他面上体现出股历经千事万事的沧桑:「好浮玉,不哭了,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年浮玉抹着眼泪点头,牢牢攥紧他的手,跟着他穿过倾颓的树林,与一座荒芜的山。
二人在山头停下。太阳西沉,世界陷入昏沉与黑暗。他擡起手,无数翠绿的光点向二人靠近,点亮一片耀眼星空。每只萤火虫都散发出柔和而纯净的光芒,让整个山顶笼罩在微光之中。
嵇慈再度挥手,所有的光点汇聚于一团,随后涌入年浮玉的佩剑。光芒一闪而过,洁白的天瓷剑鞘随后浮现金色的纹路。
「这是我的回礼。」
她拿起慈心,抚摸着其上繁复的密文:「是什幺?」
他摇摇头:「时机成熟,方可得知。」
又看看天际破裂的一角,那是梦境消失的预兆,说道:「你该醒了。」
「不……不要……」
年浮玉慌张地握住他的手,大颗的眼泪珍珠般涌出。一颗一颗,砸在他的心底,酸痛、苦涩。
「求你,师尊,不要走……」
他温柔笑开,一瞬间,面容似乎与成年的嵇慈融合——
「我永远都在。」
「吾永远都在。」
*
希望这几章我讲清楚了:其实当年牺牲的是浮玉,师尊早已预见了这一切。但魔尊的死亡不可更改,他不能救她,只能选择替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