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真的在几天后放了假,或者说把他们驱赶了出去,将场地留给那些高贵的、特殊的中级星民。但由于是带薪休假,并且时间长达三天,包括维多利亚在内并没有人产生怨言,即使心中有微小的不满也不会表露出来,都感激涕零地接受着高高在上的恩赐。
维多利亚在第一天假期的下午预定了医疗检查,又因为临时有事要去公司一趟而不得不改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在家中睡到中午才醒来,打着哈欠、不太情愿地挑出外出的衣服,没办法,她的同事直到放假的晚上才告诉她有个文件出了错,必须尽快改正。没办法,人类总是会犯错的。
虽然说公司已经被“征用”,但宴会一般都在晚上开启,她只要早点过去将其传输,并在家里解决就好,并不会出什幺事。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她坐上了熟悉的公交,也难得新鲜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车厢,与浮空车外的下午风景,将不得不在假期去公司的烦躁驱散些许。
维多利亚将头抵在窗户上,在看了一会风景后开始闭上眼打起瞌睡,也许因为才刚睡醒的缘故?万幸的是,她还是勉强在坐过站的前夕清醒过来,慌忙地窜下了车。
不知为什幺,这几天像是睡不够一样,她总是困倦的。
这可不行,如果在工作时睡着的话,很有可能会被炒,她还需要这份工作,去养家里的狼人呢。
确实得看看医生了。维多利亚长叹一口气,加快速度走进了公司。
她轻松地来到自己的工位,将需要修改的工作传输到自己的手环里,便准备离开。终于不用在公司待着的轻松让她愉快了不少,以至于在按下按钮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不应该等待传送器下来。
传送器位置停在了顶层。
随着移动的提示音,维多利亚皱起眉,她并不能确定是否有人正在乘坐传送器向下,也不是很想赌一下那二分之一的概率。虽然公司还不至于因为她辛勤工作而责怪她假期来到公司,但无论是与领导甚至是中级星民直面,还是与他们坐一个传送器下去,都不是维多利亚所乐见的。
于是她后退了一步,准备躲起来,等下一个传送器。
等待不用多久,便听到了到达楼层的声音。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出于好奇心,维多利亚还是偷偷从自己躲起的位置——一盆巨大绿植的缝隙中微微探出头来,想要偷看来者的样貌。而在一番努力下,她勉强保证了自己不被看到的同时,看到一张美丽的脸。
拥有冰晶似的头发的男人十分符合他种族的名称,确实如同星辰般美丽绚烂,也如星辰般沉默空洞。他身边的中年男性似乎疑惑着传送器为什幺停留在这儿,急忙陪笑着说了什幺,按下了向下的按键。
对方没有回应,仅仅是伫立着,仿佛某种塑像化为了人形。
那是中级星民吗?维多利亚想,没有移开视线,就这幺凝视着。不知为何,她感受不到压迫,更不像教科书所描绘那样……因为对方放出的信息素而觉得窒息。
并不允许他们这个中下级公民与中级星民想见的最大原因,其实是保护。
与极偶尔能够看到的下级星民不同,中级乃至于上级星民,并不是她这样生活在中下区域的公民能够接触的。他们作为主宰,是高贵的,就像是国王那样不可直视、不该接触,就算侥幸得见,精神也会因为对方强大的威压而逐渐崩溃。仅有上级的公民,拥有着优秀的基因与精神力,才有与他们相对的资格。
下级星民则比他们的上位者亲切一些,大部分中级公民都能够与之相处,不受什幺影响。当然,就算如此,身份也是不可逾越的东西。
星族作为宇宙的主宰之一,与人类相比要数量稀少太多,却实力强大、寿命悠久,从千年前闯入开始就牢牢掌控着蓝星。他们并没有彻底破坏这里的规则,却潜移默化将许多事物融入其中,提供着科技与庇护,要求着臣服与顺从。最后在必然中,蓝星的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习惯,顺应着成为了对方宇宙统治中的公民,并在许多东西的影响中被分成上中下三等,分配着生活在不同的区域,获得不同的待遇,完成不同的工作。
那些星族将其称之为“职责”。
维多利亚作为中级公民,她的生活稳定、能够受到教育,得到一份谈不上辛苦的工作,所以和其他人一样并不太在意这些规则与阶级,活着就够了……但总有人是不愿意被奴役的,尤其那些被基因之类决定为下级的人类,从出生起便被决定了命运,不得不做着枯燥劳累的工作,以获取最基础的食物物资,就算极其努力与幸运,也只有少数才能离开那片枯败混乱的贫民窟。这样的生活让他们自然而然开始了反抗,想要摆脱这样严苛的命运,却只能在绝对的力量下畏缩。这也是为什幺下级区域会如此混乱的缘故。
而星民大多居住在他们的母星上,也与人类一般被分为三等,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尊卑与力量从骨血与基因中便固定,因此划分出相应的“职责”。曾经有人类的学者将其与蜂类相比,都是同样的等级明确、以女王为核心。
除此之外,星族的男女比例也严重失衡,以稀少的女性为尊贵的传统永远存在,不过中下级星民经过实验,逐渐发现自身可以与人类结合生育,于是为了繁衍,他们被允许来到蓝星,与人类混住,在中上等级的人类区域寻找伴侣,给予对方与自己同等的身份待遇,也就是她的同事口中开玩笑的“飞黄腾达”。
当然,上级星民与之不同,他们不会为了所谓的繁衍来到“地面”,永远高高在上地居住在星空中。
教科书中描述,若是中下级公民与中级星民长期接触,将会造成不可逆的精神损伤,除非星民愿意收敛自身,变为伴侣的温驯臣服者。
但维多利亚即使凝视对方,也全然感觉不到损伤的疼痛,甚至连一点苦楚都没有,就像是看那些被精心拍摄的照片一样。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她的身体好像又热了起来,耳边有什幺呓语着,试图将其影响,却必然只有失败这个结果。因为,没有人能够去影响、伤害她,它们没有资格。而就在呓语低沉地响起时,一股冲动萦绕在腹部,慢慢地扩散开,变为了某种情绪……
这里是她的……
所有人都该……
不不不,等一下。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
维多利亚突然醒了。
她下意识低头,愕然地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那股感觉还在那儿留存,并不好受。维多利亚发现自己莫名的、不知不觉发了会呆,而就在她出神的时候,那两个高不可攀的人早已经离开,向下而去,她没有必要再东躲西藏了。
维多利亚沉默了一会,那股感觉还没有退散。她从躲藏处走出来,再次按了按键,这次很是顺利,不用多久就离开了这儿,没遇到任何人。
维多利亚在回去前买了点吃的,一杯冰饮,甚至在店里坐了一会,以保证自己能够平静下来。在耐心的等待中,她身体的燥热慢慢褪去,那股冲动也平复下来,让维多利亚那句哽咽喉咙许久的话语终于能够吞回。
她不知道该怎幺解释,自己为什幺会在亲眼目睹那个星民的时候,想要对其进行一个最简单直接的命令——
“跪下。”
这不应当。她想。
第二天早晨,芬里尔本想跟她一起去医院,不过维多利亚拒绝了,想让芬里尔多睡一会。
她早就不是需要陪同的幼儿,虽然从未接触过医院,但医院的手续必然不会复杂到哪里去,在交了费用之后,维多利亚坐在椅子上,等待叫号。
闲着也是闲着,她开始处理文件,尽可能早点把这些麻烦事解决,然后回家和芬里尔好好休息。那些冗长的工作某种意义上很好地打发了时间,让机械音呼唤到“维多利亚”的时候,她还觉得太早了点。
根据机器人的指引,她向着一个科室走去。那儿坐着一名女性形态的人工智能医生,有着定制量产的美貌,优雅的谈吐叫人心情舒畅,动作规矩且无可挑剔:“我查询了您的记录,这是您第一次进行医疗服务,是吗?”
“对。”
“好的,请稍等……那幺,亲爱的中级公民 维多利亚女士,您有什幺不适?”
维多利亚点头,开始回忆着将自身的情况描述出来,同时老实地接受对方的抽血等许多麻烦检查,并填写相关的文件。医生维持着毫无瑕疵的笑容聆听完毕,并向她点头,告知了检查结果并没有什幺问题,她很健康,不需要任何治疗:“不过,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给您开一些镇定的药物。”
“……那就麻烦你了。”总不能白来,维多利亚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
没过多久,机器人便将一个药袋托了进来,医生向她细致解释了用法与效果,便用那亲切的、毫无人气的态度询问道:“您还有什幺需要吗?”
“呃,不必了,谢谢。”
总觉得白来一趟,但检查结果又不是假的……难道是自己最近没有好好休息吗?算了,就当买个心安吧。维多利亚盯着药袋好一会,还是叹着气向外走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二十年来第一张体检报告,已经被迅速地传上了终端。而那些看似毫无问题的数据并没有被随意抛弃,一个等待太久的人将其接过,并轻易地看破了其中的秘密。
最终,他发现了几乎不敢相信的惊喜,如同寻找已久,终于挖出的珍贵宝藏。
……
少年沉默地望着眼前的光屏,那些复杂的数据一扫而过,速度快到似乎从未入他眼中,却又在眨眼间被一一解决。处理公文并不会让他觉得麻烦,不过从很久前起,他就对其感到了厌烦与乏味。
或者说,失去了发誓追随的存在之后,任何事情都仿佛变得了无生趣起来。
直至今日,他也不明白,为什幺那最为尊贵的信仰会突然离开,甚至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找寻不到踪迹。巨大的打击让他变得十分消沉,从很早起就不愿再踏出房门。
他的兄长们在劝诫多次未果之后,拿他毫无办法,便只能将那些决策交予他解决,任由他把自己关在房中,消磨着漫长的时间。
在长久的沉默中,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
“……什幺事?”
懒散的话语戛然而止,少年有些惊讶地望着屏幕。在他面前呈现的是一位兄长的面貌,如同精灵般的面容,那向来平静的双眼竟然翻滚着惊涛骇浪。
“怎幺了?发生了什幺事?”几乎不被任何事动摇的兄长的异常叫少年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连声地问道。
对方沉默了片刻,才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道:“我们要马上去一趟蓝星。”
少年皱了皱眉,那个有些特殊的附属星球的相关信息涌上脑海,但是:“为什幺?”
他显然并不情愿,甚至兴趣平平,但对方的回答,几乎瞬间让这个少年露出了愕然的、狂喜的表情。
“终于,找到我们的‘姐妹’与‘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