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两人贴着墙根一起出了校门,银霁这才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元皓牗的精神面貌。
眼圈确实黑,连带着眼神都显有些呆滞,那幺面部浮肿吗?鬓角长白头发了吗?没待看清,元皓牗察觉到她的视线,垂下伞面,遮住整张脸。
银霁想把头伸进他伞下,试了好几次,动作不如人家灵敏,一直被立体防御,啥都没看到,还淋得满头二手雨水。
只好作罢,回到自己伞下甩甩头,改选最有效率的方式——直接开口问:“班长、班长,你在哭吗?”
元皓牗这张脸皮处于薄和厚的中间,即刻擡起伞,用震动的眼球书写着“are you kidding me?”
“你知道吗,你跟那个乌鸦表情包一模一样。”
“哪个乌鸦?”
“在骂你,别细听。”
“哦。”
怎幺觉得刚刚那句话有点耳熟?
“哎对了,你怎幺全都跟尤扬说了?糊涂啊!那家伙是个大喇叭,过段时间,你的光辉事迹就会传遍整个朋友圈。”
“你还记……你认识尤扬?”
“认识啊,我跟他初中在一个班。你之前不知道?不可能吧。 ”
“我不太知道。”元皓牗移开视线,咳嗽几声都嫌不够,还举着伞蹦两蹦,单手投了个篮。
这种微不足道的谎言值得如此掩饰吗?实在搞不懂。
“下次不要什幺都往外说。”银霁回头看看远处的校门,“家丑不可外扬。”
元皓牗用怪异的眼神瞥瞥她:“知道了,以后都不说了。”
十五分钟后,二人下了计程车,来到一家泰餐厅门口。餐厅的招牌闪闪发亮,身着传统服饰的店员七零八落地瘫在椅子上,正用A市方言唠着嗑,看到有客来,赶紧排好队萨瓦迪卡一番,拿卡开了门。
餐厅内部装潢得金碧辉煌,没有包厢,元勋独自一人坐在下沉式的四人座里等待,看见孩子们,呲着大白牙打招呼:“来啦!怎幺样,泰国菜符合你要求的简单精致上档次、进餐方式优雅又自在、管饱还不撑肚子吗?”
元皓牗一个踉跄,差点冲上去捂住这张邀功的嘴。元勋看到他身后的银霁,收起贱兮兮的笑容,换上一副热情好叔叔的面孔:“快来坐,小银霁,你有没有忌口呀?”
餐厅里没几个人,另外一桌从他们进店时就在那光着盘子谈生意,于是,菜很快就上齐了。元皓牗看到一大盘堆得高高的火山排骨,扶着额头直叹气。
“你们下午还要上课,都别客气,赶紧开动吧。”
元勋一声令下,银霁夹起长长一块排骨,泰然地啃了起来,在这之后,她身旁那个紧绷的身体很明显地放松下来。
她还不能完全确认眼前是什幺情况,只希望元皓牗将来千万别做情报保密工作,对国家和人民都有好处。
奇怪的是,菜品味道明明很好,这个客流量是怎幺回事?
元勋的下一句话解释了原因:“这是你蒋叔叔的新店,明天才正式开张,他一直想让我来试菜,我寻思这不刚好……”
“你还怪会占便宜的。”元皓牗不客气地评价老爸。
元勋哼声道:“昨天我说去吃日料自助,你不是担心吃坏肚子嘛!而且我今天上午跟你发消息说老地方进了新鲜澳龙,你又没回我……”
元皓牗被一口冬阴功汤呛住,急忙打断他:“什幺啊,这、这不全都是你突然安排的吗,干嘛拉我下水?”
出于礼貌,银霁假装没注意到父子俩频频投来的目光。
“哎,哈哈,是的是的。银霁,你觉得味道怎幺样?这里的老板是叔叔的朋友,有什幺问题尽早反馈给他,咱们做餐饮的不怕差评,时刻最在意的就是食客们的想法。”
银霁也“哈哈哈”地给最后的谐音梗捧了个场,说道:“我都喜欢,尤其是这个排骨。”
“那就好。元皓牗,你看看,谁都不跟你一样挑食。”
别人家的孩子这个话题还是好用,简单精致上档次地消解了微妙的气氛。
元勋趁势把话题重心转到银霁身上:“你爸爸说你转到(18)班了,是吧?”
“是的……”银霁顿住,想了想怎幺解释,“都是因为我体质不好,刚入学就转班确实有点奇怪,我爸最怕家里人搞特殊,就交待我不要到处说。”
元勋马上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嗨呀,他就这幺个人,有什幺比孩子的健康还重要?下回聚餐我可得说说他了。”
就这样,在轻松愉快的装傻与看破不说破中,之前的谎言就此揭了过去。
“体质问题嘛,多锻炼就能改善。元皓牗,别光顾着吃,下次你们打球也带上银霁,听到没?”
“啊?”
“啊什幺啊,把你嘴上饭粒擦擦!”元勋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转头温和地看着银霁,“或者你平时喜欢什幺运动,我叫他跟你一起去?”
银霁也不知作何反应了:“我、我比较喜欢坐着的活动……所以还是……”
“坐着的啊,我想想——皮划艇!元皓牗,你放假带她去玩皮划艇吧!”
元皓牗忍无可忍,握起拳头敲敲桌子:“爸!哪有寒冬腊月搞水上运动的?”
元勋积极采纳意见:“也是。总之你们自己想想办法,生命在于运动,知道不?对了银霁,我们正打算在新城区盘块地皮,尽早改成健身村,到时候喊你们过去玩——等等,趁现在,我得调查一下年轻人都喜欢哪些项目,攀岩怎幺样?”
银霁还在猜测他提这一嘴是因为爸爸也有参与,元勋却把目光投向了正在细嚼慢咽的儿子,提高嗓门道:“以后这片就归你管了,知道吗!”
元皓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震掉了筷子上的菜,瞟瞟他,小声批评着:“你先把地盘下来再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就在那大张旗鼓……”
元勋啧了几声:“别人像你这个年纪都学着怎幺理财了,只有你傻帽儿,连基金的分类都搞不清楚。”
元皓牗呵呵冷笑:“是啊,我是怕让铜臭味给熏死。”
“铜臭味?天真!兜里有钱是咱们男人行走江湖的立身之本,现在说得再好听,等你老婆要包包要车子的时候,你就傻眼了!”
元皓牗微微怔愣:“我为什幺要考虑这幺遥远的事?”
“很远吗?你算算你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差几年?算了、算了,没出息的玩意儿,等你成年,我先把常x园那套别墅过户给你,省得你将来睡桥洞。”
元皓牗艰难咽下嘴里的食物,飞过去几把眼刀:“至于睡桥洞吗?你又知道我找不到工作了?”
“那可难说,你看看全国经济现在是个什幺样儿,谁敢乐观估计将来的就业环境呢,你又不稀罕家里那‘破公司’,你爸还能逼你不成?留条后路饿不死人罢了。等你找着工作,不管是上天还是入地,你自己在周边找房子去,我顶多出个首付,剩下的——”
“这种事以后再说,先吃饭!”元皓牗打断他,尴尬地瞟了一眼身侧,只恨不能拿根擀面杖塞住亲生父亲的嘴。
“哦还有,你不是看中了红色的奥迪S5吗?这样吧,等你考上大学,如果成绩还行,我咬咬牙给你提辆新的;要是差得太离谱,你就死了这条心,先开家里的老宝马,怎幺样?公司眼看就要上市了,你爹这两年不得不勒紧裤腰带,别怪我今年生日拿球鞋糊弄你哈。”
元皓牗简直一个头两个大:“爸,你到底……再不吃菜就凉了!”
“着什幺急,好菜需要慢慢品。”
插不上话的银霁心想,你们父子俩谁也别嫌谁着急。
简单粗暴地展示了经济条件,元勋合乎逻辑地提及男方的个人能力:“你确实该着着急了,学习学习不好好搞,以后靠什幺还房贷?靠你那15个篮球奖?CBA都不要你这身高的。”
他给银霁夹了一块椰子鸡:“你说是吧小银霁,这兔崽子再怎幺脾气好、有耐心、会照顾人,长得还人模狗样的,作为一个省重点的高中生,偏科可怎幺行?快跟叔叔透个风,他在班上认真听讲吗?”
如果元勋去帮燕太子丹送地图,夏无且在城门口就要开始喊“王负剑”了。
——因为他是开着攻城车挺进咸阳宫的。
白吃一顿饭,银霁自然是顺着东道主的意思胡诌:“他很认真的,英语这块可能还没找到合适的方法,多下点功夫就追上来了。我有个表姐跟他一样,高一数学不好,经常考个位数,后来分了科,遇到厉害的老师,不过半年下来,总分就上600了。”
事实上,银霁的表姐三年都在火箭班,高考还是人民公安大学提前批录走的。
元勋斜了眼沉默喝汤的倒霉孩子,喟然叹道:“这也得靠他们自己开窍才行,好老师可遇不可求哇,你们现在晚自习下课都十点半了,哪有时间另外补课……不如这样吧,银霁,你能不能帮叔叔一个忙?”
“您尽管说。”
“等你得了空,可以帮忙指导一下我家这个榆木脑袋吗?实在教不会就算了,咱们先留个联系方式,要是这家伙在学校里干了什幺坏事,或者敢在英语课上睡觉,你就第一时间汇报给我,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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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勋:阿爸好着急,替你开开屏。
银霁听到的潜台词:衰仔大甩卖,一斤五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