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商业午餐很平常的过去了，贺子宸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和赵雨晴、陈平两人的对话上，不得不说，赵雨晴的做事风格像极了白鹿，陈平从旁打辅助的方式总有方绍钦的影子，他多嘴问了句才知道，原来这两位就是白鹿和方绍钦带出来的，只是他不太明白，「论资历，显然是白副理更资深些，赵经理当时是怎么升上去的？」
虽然直接问了有些失礼，但他还是很想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原因，在他看来，白鹿是有能力坐上更高位子的，但她整整两年都还只是公关部的副理，里头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考量？
赵雨晴当然知道白鹿打得是什么主意，当初她推荐自己做经理的时候，她也不愿意了好一阵，可那些想法她也不能擅自往外说，真要问她是怎么升上来了，这确实不太好回答，即使是场面话，赵雨晴也不打算踩白鹿来捧自己，所以这时候只能笑着打太极，「贺经理怎么问得这么直接？哎呀，这样我不回答也不是呢，哈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副理的位子适合我而已，而且雨晴从以前就是我非常自豪的组员，她成为经理的时候我可高兴了。」
感觉赵雨晴的为难，白鹿轻笑了声，不疾不徐的开口，同时抛了个眼神给方绍钦，示意他转开话题，男人接到眼神后，不动声色地陈平看了眼，故作不经意的开口，「说起来，赵经理当时就职，公关部也是来这里庆祝，毕竟这里的牛排是公司周边数一数二的。」
「是啊，那时候白副理直接推荐了这家餐厅，那之后公关部只要有庆祝活动都会过来。」
好歹是在他手下做过事，陈平的敏锐度还是有的，悠悠地继续把话头往餐厅的料理上带，贺子宸也知道不好再问下去便也作罢。
其实白鹿和方绍钦在这一点一直很像，只要是他们带出来的人，但凡受点欺负，护犊子的习惯就会立刻出来。
感觉到对方的态度隐约带了警告，贺子辰也识相的收住话头，普普通通的吃完这顿饭，却暗暗的观察着那个和白鹿表面平淡，实则亲近的男人，他算是看出来了，白鹿对方绍钦真有种说不出来的依赖，那是他从没见过的模样。
即使是欢爱后，白鹿的眼神也始终是冷的，即使挂着笑容，也隐约带着几分疏离，显然不打算把任何多余的情绪分享给他，但方绍钦是不一样的，他知道她的心情，她会暗示他她的心情，对一般人来说可能很稀松平常，但除非极度信任对方，否则白鹿不是那种人。
是因为这样，方绍钦才只待在这个位子吗？
终于到了散场的时候，方绍钦和白鹿一如既往地讨论着晚点要处理的资料，贺子辰调整好心情走上前，用着清朗的声音开口，「方组长，方便聊聊？」
白鹿听见了他的声音，贺子辰虽然喊的是方绍钦，但眼神一直是放在白鹿身上的，自然没看漏她那一瞬间冷刀子般的眼神，虽然不意外，但果然还是有点受伤，不过这不是重点，「白副理，实在抱歉，我希望能和方组长两人对话一下。」
像是在推敲他这段话的意思，白鹿一时间没说话，沉默了一阵后才看向方绍钦，「绍钦，我前头等你。」
「白副理这话就夸张了，我又不会对方组长做什么。」
看她这副防着人的态度，贺子辰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当她是担心方绍钦，而事实确实如此，白鹿不放心把这两人放在一起，总觉得贺子辰会说些什么会让她的阿一听了不好受的话，但这份心思是为什么？不是很简单吗，因为阿一是她的阿一，所以没有人能欺负他。
两人之间隐隐透出几分对峙的氛围，方绍钦看了白鹿一眼，其实她那句话，在他这儿挺受用的，虽然这个人一定会把背后的那些小心思用极度敷衍的方式概括解释，想不到其他地方去的。
看著白鹿稍微走远，方绍钦才把注意力放回眼前这个抢在他面前做了些什么的男人身上，其实于公来说，贺子辰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之前业务沟通都很顺利，少不了这个人的协助，该说不愧是比他多在职场打滚快十年的男人吗，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只是于私来说，光是这人和白鹿有过那样的关系，他就没办法给太多好眼色。
所以把他喊下来，是想谈公事还是私事？
「贺经理有何指教？」
说实话，方绍钦其实并不怎么想搭理这人，毕竟白鹿前一次和这家伙发生关系，应该还是不久前，他再怎么装作不在意也是有极限的，何况他其实在意得要死。
他在白鹿心里显然哪里都超过这群不三不四来路不明的男人，可偏偏他就只能和她维持在这样的关系，唯一能安慰自己的是，其他人但凡动了他这种心思还给她知道，现在早就断绝联系了，白鹿在这方面给了他特别待遇，选择装傻而不是结束。
感觉到方绍钦身上那份若有似无的敌意，贺子辰心底一阵苦笑，说实话，他对白鹿还没彻底死心，基于各种考量，也是真心的想和她共组家庭，但只要方绍钦还在，他也看出来了，在白鹿心里，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份量，他想把她拿下估计比预想的困难一些，要不是那件事，他还有信心可以吸引白鹿的目光、慢慢的让她往自己身边靠近。
但那件事之后，大概一辈子都没机会，他给白鹿的是基于利益之上互相平衡的感情，但那之中难免夹带了算计，对于用理性逃避情感的白鹿来说，这样的关系就像走钢索一样，可以接受、但她会有极强烈的防备心，或许方绍钦这种纯粹的感情大概才是白鹿想要的，他不知道这两人的感情是从何而来，这家伙占着这么大的优势，又是怎么把自己过得这样憋屈的，或许以后他可以帮帮这个为情所苦的可怜的后辈，毕竟他心里⋯⋯其实也希望看到那个女人发自内心的笑一次。
不过他今天不是要说这种事情。
「方组长在艾特兰做多久了？」
一句话就能让在职场打滚过的人产生无数联想，方绍钦自然也想到了，而这种情境下，最有可能的答案，却也是他认为最荒谬的那种可能性，看着对方随意闲聊般的表情，也只是错开视线故作轻松的开口，「两年多快三年吧，贺经理怎么这么问？」
知道他已经有了猜想，只是不好说破，贺子辰淡然地笑了笑，悠悠的开口，「我刚好缺个副理，这是邀请。」
方绍钦很理解白鹿在想什么，或许那是因为一个男人对喜爱的女人本就会特别上心，但方绍钦不只如此，贺子辰这几天其实有仔细回想过这次合作的细节，这人的心思和白鹿相比，细腻程度不相上下，只是他更擅长控制自己那些过度敏锐的感官，所以这人善于体察上意、调控团队氛围，再加上本身的办事能力优秀，这估计也是白鹿离不开他的理由之一。
这样的人，他当然会想留在身边用，「待遇部分，我们可以找个时间谈，我希望莫柏能有被你考虑的机会。」
「像你这样的人，停在组长这个职阶太可惜了。」
这个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问出这种话？
方绍钦面上维持着体面地笑，心底却一阵错乱，说实话他总觉得这人现在跟他说这种话很奇怪，前些天才给他撞见和白鹿那样尴尬的画面，现在转头就想当他长官了？一般人哪会跳这个坑，而且说不定这人只是想藉职位之便来整他而已？
虽然有这样的念头在叫嚣着，但那也只是情感上作祟罢了，方绍钦的理智还是清楚的，贺子辰大概是认真的想挖他过去莫柏，他大概也是那种，很擅长把自己的私人情绪和公事切割干净的类型，所以才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这种话。
说实在，这个提议诱惑力十足。
不是说现在不好，只是他确实看不太到什么升迁空间，很大一部分是他放不下白鹿，那家伙摆明了就是坐在副理的位子、当个培养新人的角色就满足的样子，要是他翻上去做她主管以上的位子，是也没有不行，但总觉得那样异常别扭，所以当初被推上经理位子的才是赵雨晴，不然白鹿确实是考虑过他的。
如果直接换间公司，或许就不用顾虑这么多了，如果这个人和白鹿没那些糟心的问题的话。
他总有种感觉，要是他随意离开，白鹿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彻底崩坏。
「谢谢贺经理的邀请，但我目前没有这样的规划。」
只是短暂的思考，方绍钦果断的开口，话音方落，视线随之转开，眼看他接着就要转身离开，贺子辰一个跨步拦住他的去路，掏出一张名片、举在他面前，神色不带半分玩笑，「『目前』没有规划，但我希望你『未来』有打算的时候，能优先考虑联络我，请你务必相信，我从来不会亏待手下的人才。」
「我希望我们有机会能好好聊聊，我相信有你这样的人才做左右手，莫柏未来会更加出色。」
方绍钦沉默了一阵，看着那张放在自己面前的名片，最终基于礼貌，还是伸手接下了，和给其他人的版本不一样，上头写了贺子辰的手机号码，因为合作过，所以他当然知道贺子辰的联络方式，但白鹿告诉过他，这点小细节其实有比他想像的含义还要多。
她说，以前当记者在跟那些立法委员往来的时候，大多数都会把手机号码直接印在名片上，这个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很高兴认识你，欢迎之后与我联系」，但有些老牌的委员就会有两种名片。
「一种是有手机的、一种是没手机的，如果他看不上你，就会给没有手机号码的版本，言下之意就是『我们可以联络，但除了公务，没事别烦我』，这时候问他手机号码的话，可能给可能不给，但如果直接给有手机号码的名片的话，代表他挺中意你的，以后有些小事也可以视情况问他。」
当时她说这些的表情很随意，甚至还带了几分嫌弃。
也不知道贺子辰是不是她说过的那样，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亲近。
不过他必须承认，他不是白鹿，没那么擅长这些边边角角的小游戏，他现在就是看贺子辰不顺眼，考虑是绝对不会考虑的，但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把话说死了也不好，「谢谢贺经理的称赞，有机会再联系。」
他的语调明显地透出想要结束对话的氛围，贺子辰在心底暗暗苦笑了声，方绍钦对他的敌意估计一时半会是消不了了，不过他有得是时间，现在的那个副理倒也没有不好，只是他觉得可以把那家伙放去别的地方，别在他眼皮子底下惹人厌烦而已，方绍钦什么时候接他的橄榄枝，他就什么时候把那家伙处理掉——不，应该说安排到更适合的地方。
看着随意地说了声再见就要转头离开的方绍钦，贺子辰本来没打算说什么，但却鬼使神差的开了口，「话说，你这样做，永远得不到她的。」
白鹿不是那种能被捂热的人，虽然她从来不说自己的事，但贺子辰大概看得出来，要让白鹿信任，不只是要把心捂热那么简单，她的情感大概已经碎得跟沙一样，即使想要小心翼翼地捧起，也会一点一点的从指间流逝，到底是受过什么样的伤、让她变成这副模样，他猜不到，但知道怎么迎合她，方绍钦显然不知道。
对白鹿来说，她需要的是一个容器，一点一点的把粉碎的心装起来，但不论如何那都不是完整的她了，所以她需要的是利益、是交换的平等关系。
企图让她敞开心胸，只是徒劳。
「⋯⋯我要怎么对她，与你无关，工作以外的事离她远点，她不想见到你。」
现在的做法永远得不到白鹿，这种事他当然知道。
但要是做了些什么，让她又一次受伤的话，即使能得到她，他也不愿意。
总是在照顾人的白鹿，才是那个最想被人照顾的人啊。
方绍钦最后送了他一记眼刀子，大步往回公司的方向走，隐隐听到贺子辰叹了口气，似乎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拐了个弯、再也感受不到那道视线，他心里才稍稍舒服些，还没缓过来，就听不远处传来她的声音，「绍钦，跟贺经理谈得还行？」
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面露些许担忧的女人，方绍钦有些意外的愣了愣，悠悠的开口，「妳还真的在等啊？」
「⋯⋯说到做到，不需要的话我下次就不等了。」
白鹿明晃晃的送了他一记白眼，双手抱在胸前，表情明显的不耐，但方绍钦又怎么不知道她的性格，见她这副佯怒的模样只是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深锁的眉头松开了些，「看来妳下次还是会等我。」
已经看惯了方绍钦这副模样，白鹿脸上也多了几分无奈的笑，眼神却闪过一抹恍惚，「因为阿一就是阿一啊⋯⋯」
自顾自地咕哝着，不等他说些什么，白鹿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语调，开口道，「既然搞定了莫柏，中午休息时间也还没结束，陪我买饮料去，我晚点回去一定要念念雨晴，刚刚吃饭的时候明明随便敷衍过去就好了，她在顾虑什么嘛。」
「毕竟是妳教上来的，即使现在升上去当主管，她当然还是会顾虑妳啊。」
要是赵雨晴能若无其事的忽悠贺子辰，他可能还会有点不高兴，不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了，但他也不是没听说过，她组上的组员老觉得比起前后辈，白鹿常常让自己带过的人觉得她散发着一种母亲的光辉，所以对待起来也更小心，他和陈平就不是这么回事，就是单纯的前后辈而已。
这家伙总是关心别人到近乎令人费解的地步。
「嘿⋯⋯你跟陈平就没这种问题啊，他打起忽悠来可自然了。」
白鹿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低头滑着手机游戏，似乎已经没把注意力放在现实的对话上，仿佛没有注意过和身边的男人的距离，几乎是肩膀能碰到对方手臂的程度，靠近他那侧的左手自然地垂着，只要他有那个念头，是可以轻易抓住的角度，方绍钦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默不做声，把靠近她的右手往身后收，「我带人跟妳带人的方式又不一样。」
「也是呢。」
读不懂她眼底的情绪，方绍钦没来得及多研究，她就加快了脚步，只是一瞬间再回头，已经看不见平时的模样了，在他面前的是作为「白副理」的她，而不那个浑身是伤，明明随时都会支离破碎，却死命照顾每一个人的女孩。
「走吧，赶紧买完东西，我要回去处理后天会议用的资料了。」
「⋯⋯知道了。」
这样啊。
我其实都知道的。
妳明明还是渴望被谁爱着的，那个不断付出的妳，一直在哭喊着，「拜托谁来帮帮我」，但这种笑容背后，妳说的却是，「别靠近我」、「不要试图理解我」。
这样矛盾至极的妳，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后来的一段路，方绍钦没有走在她身边，而是微微落后了她半步的距离，不是因为不想靠近，只是觉得，她这时候并不想被人看到她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