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寒凉,阴风阵阵,一阵马蹄奔跑声在街道哒哒响起。
到了龙门镖局门口,张洪义勒紧缰绳,骏马昂首撅蹄、响亮地嘶鸣一声便停住脚步,马背上久经奔波的男人跳下地,站定在门口,鹰目死瞪着紧闭的檀木大门,胸口呼呼喘气,显然累极。
缓了一会,他才擡掌击向门扉,一股遒劲的内力冲去,大门瞬间洞开。
里头场景叫他双瞳立刻骤缩,院中,尸体躺了一地,死法更有千秋,一时间,张洪义只觉余光都只剩下刺眼的红,他握着九环刀的手逐渐收紧,刀背上的九个铁环碰撞着,发出“叮当”响声。
之前在绍兴的西郊林,他没有等到与他约战的盗莲贼,只找到一张纸条,告知他,不日将要灭龙门镖局满门,并且会在镖局静候他的佳音,张洪义一看此信,当即飞马赶回镖局,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踏步走进院中,大声喝道:“何方鼠辈前来寻仇?在绍兴藏头露尾也就罢了,难道现在还不敢现身,出来与我一战吗?!”
蓦然,一道轻笑声从屋脊上响起,少年语调嘲弄:“哟。真不愧是名震八方的张大镖头啊,连日奔波回镖局,眼下,竟还有余力与我叫嚣?”
张洪义循声望去,苍月下,身穿黑衣的少年几乎要与这无边夜色融为一体,只见一袭垂下的墨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一节穿着皂靴的小腿踩在瓦片上,少年姿态闲适地倚在屋角的吻兽上,手里正把玩着一段指粗麻绳。
看不清对方面容,张洪义再度发问:“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曲寒星一听,登时笑得更欢了,他慢悠悠将麻绳圈住手掌好几圈,语调漫不经心,颇为挑衅。
“张大镖头,我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没甚幺好说出口的响亮大名,”忽然,他眼神一转,笑意盎然:“不过嘛,你见到这个臂抅,许就能想起我来了。”
说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块墨玉臂抅扔向张洪义。
张洪义伸手接住,见到那块丢失多时的墨色臂抅,神色一凝。
曲寒星又状似好心地提醒:“三月前,浙江湖州。”
“原来是你!”张洪义举起九环刀指向曲寒星,“你竟没有死!”
他当日伤他甚重,曲寒星为了脱险,只得跳千岛湖逃生,六百里千岛湖水深域广,张洪义原以为他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曲寒星竟大难不死,昏迷间漂流到了杭州临近水边的一处草丛里,叫施清秀捡到了。
“记起来了?”
曲寒星语调阴寒:“当日多亏了张大镖头为民伸张正义,把我这个欺压百姓的恶人给打跑了,那些商贩才幸免于难啊,只不过嘛,张大镖头有没有想过这一日?你阻止我欺负商贩,那我只好来欺负你的家人了。”
说起来,张洪义和曲寒星之间其实并没有什幺深仇大恨,无非就是曲寒星那一日心情不爽,故意找商贩麻烦的时候,张洪义碰巧撞见,便出手想要教训他一顿,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痛下狠手。
只不过,曲寒星实在狡诈阴毒的很,在彼此过了几十招后,知晓自个儿不敌张洪义,便摆出乖巧模样,佯装悔过,还给那些无辜商贩道歉。
张洪义收了刀,想要离去,他又趁机偷袭张洪义,未果,还拿毒粉洒向张洪义,亏得张洪义反应灵敏,迅速屏气,否则只怕他要当场横死街头。
至此,被惹怒了的张洪义才会对曲寒星下杀手。
回忆完毕,张洪义也不觉自己所为有什幺问题,他不过就是为民除害罢了,现在被曲寒星找上门复仇,他也不惧。
他眼角余光在院中巡视一番,见没有熟悉的红裙身影,心中默默吁了口气。
曲寒星见他神色,笑得更加不怀好意,悠悠道:“张大镖头该不会是以为你妻子能够安然无恙吧?”
张洪义登时脸色大变。
“你莫不是忘了,我可是来找你寻仇的,当然不会放过你的妻子。”
“传言道,顶天立地的张大镖头居然是个惧内的耙耳朵,想来,你定是很珍爱你那个妻子咯?”
张洪义咬牙怒斥:“说!你将她如何了?!”
“呵,张大镖头打得过我,在下自然会将你的妻子完好奉还啊。”
事关爱妻,张洪义无心再与曲寒星多费唇舌,他提刀飞上屋脊,猛猛砍向曲寒星,曲寒星灵巧一躲,刀锋溢出的凌冽杀气将他侧颊都刮出一道血痕来,旋即又是猛的一拳朝面门袭来。
张洪义约莫是被他连番激怒给惹火了,只想先擒住他,再逼问妻子下落。
曲寒星却是不慌不乱,前阵子,他内服了天山雪莲,内伤早已好得差不多了,眼下,张洪义武功虽高他许多,却舟车劳顿,理智又绷得极紧,过招间,反倒还没他游刃有余,更多的是咄咄逼人。
为躲开张洪义的拳头,曲寒星旋身飞下屋脊,与他打斗间,故意将他往堂内引。
正堂没有燃烛火,更显昏暗,张洪义听声辨位,九环刀舞得虎虎生辉,破风声接二连三响起,曲寒星收紧手掌麻绳,在雪亮刀锋猛然劈向他的时候,他用力一拉麻绳!
张洪义只觉眼前一道红影闪过,还没待他反应过来,九环刀已经横斜砍过,顷刻间,鲜红血液喷涌而出,洒了他满头满脸,月光透过窗户投照进来,妻子惨白的面容在视线中一晃而过。
下一刹,一颗头颅掉落在地。
被麻绳五花大绑的女性身体也轰然朝他砸来。
张洪义头脑发昏,懵然拥住这具无头女尸。
曲寒星松开手心麻绳,抚掌笑得开怀:“亲手杀死爱妻的滋味,张大镖头以为如何?”
堂内静默半响,忽而,爆发出一阵凄厉嚎叫,“娘子!”似含血,似泣泪。
曲寒星高兴极了,这三个月盘桓在胸口的恶气终于一扫而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张洪义强忍悲痛,动作轻柔地将妻子的尸体与头颅放在干净角落,这才提起九环刀朝曲寒星砍去。
“阴险竖子!我定要杀了你为妻报仇!”
曲寒星闪身避开,退出堂内,“张大镖头此言差矣,你要为妻报仇的话,应该当场自刎谢罪才是,毕竟,刚才杀了她的人,可是你自己哦。”
他拿手比划着,惊奇赞叹:“就那幺一下子,干脆利落,她兴许都来不及反应,你就把她整颗头颅砍下来了。”
“想来,她绝对不会猜到吧,自己心心念念着,等着你来营救,结果等来的却是枉死在你刀下。”
“啧啧啧,真是好可怜哦。”
“张大镖头,你不妨猜一下,你家娘子在临死前会不会怨恨你失手杀了她?”
张洪义气得浑身气血倒流,脸涨得通红,所使刀法越加激狂凌乱,俨然就是快要被曲寒星给刺激疯了:“你闭嘴!你给我闭嘴!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情绪越不受控,于曲寒星而言,自然是更加有利。
寻着个空隙,曲寒星扬袖朝他挥去,张洪义立时屏住呼吸,不料这一回却不是毒粉,而是暴雨梨花针,铺天盖地地朝他飞来。
张洪义连忙躲闪,又将九环刀横挡开来,以刀面截住梨花针,又反手投掷向曲寒星的方位。
曲寒星灵敏躲过,回首间,却见张洪义屈腿半跪在地,以九环刀支撑身体。
想来,是有一两支梨花针射中张洪义了,针上淬的是麻药,现在,张洪义许是身体中针处发麻了。
思及此,曲寒星眉梢一挑,计上心头,又故意寻衅:“张洪义,你不知道吧?你那个婆娘可是嘴臭的很,被我捆起来的时候,不停叫嚣,骂我是无名鼠辈,信誓旦旦地说你一定会来救她,吵得我只好割掉了她的舌头。”
“不过,言语间,倒是不难看出,她对你可是万分信赖呢。”
“可你做了什幺?你辜负了她的一腔信任,一刀砍了她脑袋,叫她连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哎哟,我真是同情她啊,怎幺就嫁了你这幺个窝囊废,眼下,连替她报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法外。”
他盯着一动不动的张洪义,讶异问:“怎幺?你不来杀了我吗?”
“要知道,今夜你若是任我逃走的话,日后,你若是再想来找我寻仇,可就难了,毕竟,我不过是江湖中一寂寂无名之辈,不像张大镖头,名声响亮,仇家轻易就寻得到呢。”
他字字句句,简直就是戳在张洪义心窝上,叫他恨得几要呕血。
张洪义双眼布满红血丝,紧盯着曲寒星的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吃活剐一般痛恨欲绝。
见状,曲寒星不再废话,转身就要离开了。
张洪义却是再也按捺不住,他承认,曲寒星说得不错,他今夜若是放他走,恐怕,日后再难找到他,更别提为妻复仇。
所以,即使是冒着经脉逆行,浑身发僵的危险,他也要将曲寒星斩杀在刀下,以祭奠龙门镖局七十一条人命。
张洪义握紧九环刀,力道大到刀背上的圆环叮当作响,他赫然起身,锋刃直直杀向曲寒星,带着孤注一掷的血性,这一刀,几乎灌注了他毕生所有功力。
曲寒星早有所料,侧身躲开,肩膀却还是被狠狠砍了一刀,他立马擡手握住刀刃,阻止对方攻势,免得整条臂膀都得被砍断下来,咬着牙与张洪义对峙半刻才将九环刀从肩上拿开,旋即擡脚踹向张洪义腰腹,借力往后飞去,与他拉开距离。
张洪义乘胜追击,步步紧逼。
二人在院中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
渐渐的,针上麻药随着内力运行游走全身,张洪义只觉全身麻痹,连九环刀都要拿不稳了。
曲寒星趁势反击,扬手一扫,一对袖箭从袖口飞出,迅疾刺向张洪义。
张洪义动作凝滞,躲闪不及,下一刹,双目被袖箭刺中,血珠顿时喷溅而出,他疼得倒退两步,健壮的身躯彻底没了力气,轰然倒塌在地。
静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曲寒星确认张洪义果真全身僵硬,再无反手之力,这才缓缓踱步上前。
他一手捂着肩膀伤口,皱着眉,脸色阴鸷,狠狠踹了张洪义脑袋一脚,见他艰难地张着嘴,想要骂他,却连舌头都动不了,眉头一扬,心情顿时变得愉悦,他脚直接踩在张洪义侧脸上,嚣张地将他头脸碾进尘土里。
“怎幺?张大镖头方才不是很神勇吗?怎幺现在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嘲讽嗤笑两声,蹲在张洪义身侧,又从靴子里抽出一柄蝴蝶刀来,拿在手中把玩着。
“张洪义,三月前,你可是一刀劈裂了我半个身体,现在想来,我还觉得胸前隐隐作痛。”
话音刚落,蝴蝶刀便朝张洪义猛然划去,从左肩刺下,斜着贯穿到右边侧腰,中间连肋软骨都被刀锋割裂了半寸。
这个伤口,与当初张洪义给他的,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