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付出,回报。

门关上,他沉默,看银白金属里自己的倒影。

“我当时在想,直接把她抽醒得了。”

传来聆听者的闷笑,“噢。”

电梯下行停止,他忽然笑开了。模糊的金属材质上,一种发自心扉幸福的笑容,但是门很快打开了,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笑容。

他们走出去,他们中的的一个人在去往人群繁杂的大堂前,像天生废话很多一样说着,“她让我体验到了品德低下的愉悦。”

“看吧,与其内耗自己,不如外耗别人。”

对方没迅速接话。

其实好兄弟和他说的这一句话,和睡着的那个女孩启发他的,都是一件事罢了——

雀斑小子反映过来了,“你这是喜欢她。”

“不喜欢。”非常快的回答。

“嗯嗯,是是是,你说的对。”

果然,出了大门后,这小子就措不及防和自己告别。众所周知,一对好朋友,从医院出来,最后的分别点,应该是公交车或是出租车站台。何况地面不知道什幺时候积了薄薄一层雨水,这小子踩着他那擦得锃光瓦亮的鞋子一边走,表情一点都没有那种对湿雨天地面的唾弃。甚至愉快侧身,手在兜里摆了摆说再见,歪歪头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他收回游戏机,微笑,“好啊,多吹吹风挺好。”

有助于治疗恋爱脑。

屋内,有个男生皱了眉,“游鸿钰和他认识?”说完这句话,他打开门探头寻找出去抽烟的大个子高原,寻找失败。

那个带点鼻音的女生刚打了个呵欠,语气懒散,声音变小,“不了解。”

男生折回来,脚步不复刚才紧急,“于老师,接下来怎幺办?”

“于老师”懒懒擡眼,看了他一眼,又笑着像一只水獭一样往沙发里钻。狡黠得没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没辙。

那个看起来总是很担忧的女孩,这次反倒平静许多,“和李青燃认识,还和李青燃一样,知道小游很久之前的事情···   ···至少是高三之前的事,对吧。”讲起话来头头是道的,高马尾也一晃一晃的。

在沙发上打瞌睡的,继续闭眼,“哦,你们还有小游的混账事都是高三之前的。”她流露出一种对这些“青春疼痛文学”般的事迹的冷漠。

——其实倒不是她自己的态度,蛇鼠一窝,他们每个人的态度合一块,就是这群狐朋鬼友共享的价值观。

“他普通话说得标准。”

“年轻这一代又有外来人口,又要求说普通话,很难分清是哪里的人嘛。”

那个乖乖的女孩子脱下自己外套,给“于老师”盖上,“但他说普通话。非常标准的普通话。情绪激动的时间,讲的普通话都非常标准。李青燃说话和我们一样,普通话里会夹杂点重山话。”这个人要幺和李青燃不经常玩一块没被“同化”,要幺就是有些自己的坚持。想到这,她眼皮擡起,眼睛亮起来了,“他会不会职业啥的和一定要说普通话有关。”

忽然沉默,“我懂了,”这时候那个瘦高的男生恍然大悟,嬉笑,“你们把桌游推理的劲儿花这了啊。”

“……“

“那个人造梦境的头盔,也是像按摩一样,想上去就上去了。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那个男生。”刚才那个一系列有些奇怪的举动,怪笑,对着实习生突然拍掌微笑,实在让人觉得不太对劲。

其实他们说话声音很大,大得称得上是聒噪了,但那边那对夫妇始终没接他们的话。

所以这一众小的,也消停了,叹气了。

“他来历···   ···该查查。”

“直接问李青燃嘛!”

抽完烟的大高个早进来了,也听了一半,“你们最好是绕着弯儿问。”

“于老师”点点头,低声低语,“我和高原都是这个意思。”

“对哦,李青燃到现在都没来看过小鸿,也没过问过一句。按道理来说可以来的呀。只是把那个长得还挺好看的哥丢来这,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大高个坐下来,于老师闻见烟味,立马嫌弃地挪开,大家也都默默离他远远,大高个已经习惯了被“孤立”了,泰然自若地坐到沙发角,手掌手背抚着沙发扶手,“这是她自己的私事,她都没和我们我说的私事。那位在忙着做梦的,丁点儿屁事都可以说成脱口秀。有几件事情我们不知道。现在我们当真吃了饭,没事干,要管?”

“你不知道的私事多了去。”

“哈哈哈哈哈哈。”

“哦,你提醒我闲了没事干多吃两碗饭。走了走了,去餐馆查账了。   ”有个男生站起来。

“那···   ···”那个正经的女生擡头,露出小鹿一样的表情,看起来可怜极了,“那就让那位哥去试试。”

这让人于心不忍的,要走的男生发话了,“她和谁说不是说呀。”

大高个一人窝角落,说,“我朋友和我说,重山心理医生最便宜都700一个小时。还不一定找到靠谱的。”

于老师一开始皱眉和严厉拒绝的表情,逐渐变得微妙了,“···   ···聊两次我都可以开一个散台蹦迪了。”

高马尾女孩赶紧轻轻拍了下旁边人的肩膀,对方马上会意,“对吧对吧,你也想让小鸿和我们一起蹦迪吧。”

蹦迪意味着喝酒,喝酒的前提是饮酒人近期没有服用精神药物。综上,蹦迪意味着精神健康。

于老师快要点头了,又犯难地“哎呀”,说,“但是,我真的很怕自己养那幺多年的白菜···   ···”

大高个乐了,“我倒感觉你家小白菜是会把猪拱了的那种。”

“…   …”

大高个以为自己扳回一局。他还想说,感觉那小子看着高傲是高傲,总觉得在对待游鸿钰的事情上有种很认真的愣头青气质。还能是什幺呢,十有八九是喜欢游鸿钰。

那个相貌乖巧的女孩子愣了愣,相当震惊,“你…看出来了。”

性取向上对得上号的异性朋友间没有纯粹友谊,因为人类最大罪之一:偷懒吃窝边草。他们几个能建立革命友谊,纯粹是因为他们都烂。

大高个站起来,“我走了。”男孩子和男孩子结伴孤立女孩子,其实是在逃跑,“这里确实全是烂人。”

夜晚,山城水泥路某处凹凸不平的地面,在医院安保灯光下有一块块彩虹般的油斑。

灯光闪烁的潮湿街道里,尚存夏季夜晚的凉气。

他思考医生说的话,又觉得一切好像没什幺用。他之于游鸿钰的整个人生,就像深夜床头一杯水之于他。

那些热忱冷却下来后,变成了他自己都好笑的凝固状物体,一切像花露水喷在热敏纸上,字马上消失。总是无踪无际。

每个人都有自己目的。实习生快速略过不在自己职责范围的事,医生永远希望患者赶紧出院,她的朋友——“很闲的”晚九点在那看她,为了争取帮到她。那对夫妻,或者说,她的伯父伯母,一直都对他亲和,让他拒绝不是,甚至产生了一点抗拒。

他不知道,也不理解这些人,为什幺那幺为她着急。他觉得哪怕他们都围绕着她,他和这些人明确有一个间隔。

——你错过太多了。

你们之间的人生的阶段,错过太多了。

有个浓重的声音这幺和他说。

他擡脚,绕过地面那些阴暗角落里,烂掉的瓷砖。

他需要谨防那些瓷砖里的污水。

所以他当时真的很想把她抽醒。

他收手了。因为这完全是他非常阴暗狭隘的想法。把她突然弄醒,脑子也烧坏了,然后呢?医生三番四次告诉他,在她梦里要放弃自己的意识,做一个\"她的梦中来客”。

天生开始下起了细雨,旁边一家花店敞开大门,好来吸收湿气。

光滑的黑色柏油马路上,又马上蒙起一层层微小的、像相机在取景框里变化的噪点一样规律游动的暗淡色彩。

马路上不时有污水的裂缝和不规则形状的凹坑,微长如针的雨点击透明的水滩面。

四周连遮一点儿雨的绿荫都没有,他手已经去摸车钥匙,却发现这几天在医院消磨得快丧失记忆,他自己没开车来,是李青燃送他来的。他招手打一辆计程车。

那些水滩,一条暗红色的流星横线,一条钴色的拱门型条光,一条深蓝、草绿黄到橘红过度的霓虹灯,像热成像——稀稀落落,形成一个颠倒的水漉漉的世界。

万花筒似的效果,生命几千个日夜的呼吸和感觉活过的涟漪从他身边掠过,记录了每辆汽车的行程轨迹。商店广告橱窗放出奢华干净的光芒,亮光向外溢出,丢出,大方展示其攫人魅力。

在岔路道,他擡头看到那个即将修建电影院的高楼。修修停停,疫病大爆发,卡卡停停,再次疫情,止止动动。那张围着滤绿网架子外,高耸入云的影院海报,向路人展示这栋独立影院的未来宏图。白色灯柱照过防水无纺布的材质表面,水滴和咔咔铁皮声在风中形成一条音乐的通道,当然,也让他感到十分之难听。

车停下后,他推开用白餐巾裹着的握手,推开,动作非常隐蔽地放进手里。最后在跨步走上人行道前,以一个十分熟稔力度,勾出一条冲破细微的雨和风幕的弧度,掉入路边垃圾桶的黑暗里。

和她看次电影,不算什幺过分的“回报”吧。

他这幺想。

他竖起雨衣领子,双手插进口袋,耸起肩膀,匆匆朝他住处的方向走去。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