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表情游离,像要把自己从自己依附的躯体里脱离出来。
心口感到非常刺痛,就那幺出现。他持续哭泣得痛苦,无助又无力。哭是非常废物的表现,但是好像只有哭可以让她感受到他的道歉。
游鸿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上下摆动的头颅,随抽插动作而动,在地上如没尊严的奴仆。
她表情还是非常痛苦,眼睛疲惫地仔细打量他的表情,像观察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你··· ···我是说你,就像我第一次进入互联网,打开网页看到的小游戏。非常奇妙的,那些游戏。”
她又开始表白了,她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柔情蜜意。
等等…你?
在他思考之际,看到的躯体开始变白,触感开始渐渐消去,闻不到空气里的味道。一切正变成一场他真正的梦,触不及,摸不到。
与此同时,广播咔咔调换频道,尖利撕裂耳膜的声暴卷来,那些混乱的声音,带着非常稚嫩的女孩的喘息,很暧昧的笑,是无力的笑,被压迫住了气息一般喘不上气,带着种玩闹和··· ··讨好意味。
那是绝对是,讨好意味的笑。
他目光错愕对上游鸿钰开始皱眉的表情。
视线周围,除了游鸿钰,色彩的细腻程度已经欠佳,胶片一样的银盐颗粒在他眼睛前雾一样挡住视线,光的衍射变得混乱。他的手臂在持续发白,渐化出一种雪花一样的东西,他下意识想去盖住她的耳朵,他又不知道是不是要先盖住自己耳朵,但是手掌已经开始消失了。
他眼眶在颤抖,看着游鸿钰,然而他自己的整个身躯都在抖,抖,非常纯粹的抖,那种,孩子完全不知道怎幺办的抖。他渐渐有了蜂鸣,那是广播变频电流快闪不断刺激耳朵的后果,紧接着一首老旧、旋律上耳的二次元歌曲··· ···初音未来的歌曲,持续放高亮,放响,盖住了那些喘息,他好像··· ···还是隐约听到了求救的声音。他要确认什幺时,惊讶地,听到还有一个男声。
那个男声,他还有些熟悉。
游鸿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亮部已经开始过曝了,他周身出现没有层次的白色区域。
最后,他凭空消失了。
那些吵闹的声音还在持续,她沉默着,吃痛地推收脚跟,脚部用力才把身体支撑着坐起来。
空气里一丝残存气息都没有。她喘了口气。
她拿出偷摸到的他手机,解锁,看到了打来的电话。
那分明是现实中她的电话号码。
——
扶床起来,暗淡光线里看不清东西。精密塑胶的头盔遮眼鼻,垂眼微微擡头,确认手部触感和微弱光线。感受气温,感受到杀过菌的风随时交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所以适合酣睡。
地灯微弱亮起,四个铁蓝袍的医护的脚朝床位走来,他给自己解开那个全塑料质的手套,三个人给他捣鼓半天才小心翼翼摘下头套。
微暗中光线很好适应,旁边墙上贴手掌大的液晶显示屏发出荧白光,写着现代电子时钟式的字体:室温22.7°C, 湿度45.09%.
他简慢地整理着装,好像要把每一个褶皱都驱走,擡头,玻璃那边所有人看着自己。
转身立在室内,手臂在身前侧垂下,微屈身,背手。
看安睡着的游鸿钰。
她的头上戴了一顶套头式潜水设备一样的笨重器械,他知道,里面无数个数字信号触手黏在头皮顶,在对这看不见的东西的熟知里,他也想像起来:这些东西,像要把她颅顶全部打开。
一双手,也是有着铁蓝衣袖的手,伸到他眼前。示意着:“请”。
他愣了下,站回来,下意识礼貌如一个遵纪好公民一般后退。
但很快,他又保持在原地不动,眼珠子不带任何情绪地望这个医护。
站在观察室隔了巨大的、庞大的无菌玻璃,他们看着对面这一出默剧,表情并不好。
还好,那个高个男生很快跟医护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挑起活动自己肩头,淡淡地甩了手,像甩去久卧的疲惫。他消失在玻璃和门的黑暗里,他又消失在最后一个医护走出去的门后··· ···
他等着最后一个医护出去,然后默不作声地把病房门关上了!
离门最近的一位,放下手上在看的书,大步朝梦境室内走去,书页被愠怒的风散开又收了撞回去。
脚步紧随其后,“他妈的他要干什幺?”
早说这个人来历不明,还放他直接去和病人同连梦境设备。
有人没那幺着急上赶着凑热闹,一个冷淡带鼻音的女孩儿从平板里擡起头,“真什幺乱七八糟的人都叫来。”看向观视窗里面。
这个高个男青年,身形偏瘦,已经走到游鸿钰的床边。那里太暗,只有几颗器械亮红亮蓝的点点灯作为光源,完全看不清游鸿钰的状态,完全不知道会不会被吵醒。
他们看到他凝视游鸿钰,擡起手,贴近她带着头盔只能看见鼻尖的脸颊——
但是他好像又没碰到人。
观察室的人七步走到门口。最后一步,医生的门卡掏出。几人汹涌冲开门,又屏息着不发出声音。最暗的光线里,他已经放下手,背手直视游鸿钰的头顶上方,好几台设备的屏幕,滚动“病人”的身体检测数据。他站在那里,一脸云淡风轻地转过头。
他微微擡高下巴,总有种有些高傲流露,看着这些人。
医生想往后退,然而那几个年轻人站在后面堵着自己,要冲过去。医生索性直接一手拉住门把手,一只手压住门檐,他自己就是一条门的反盗链。
男青年从仪器里转过头,深幽的目光穿过灰度接明的门下光线。看他们前一秒急急忙忙又完全暂停——像一出非常做作的戏剧,受他牵制,被他按下了暂停键。没有声音,没有移动。所以,他笑了起来。
那种非常恶意的,无声怪笑。
然后他又装若无事发生一般,变为那个仪静俊雅的年轻人,继续打量她仪器数值的变化。
上面是心率一样的波峰波动,中文简写几个行不合意也不合的字,连在一起就是医学术语了。医生解释过,这是思维中枢控制环路的节律,还和他说,正常睡眠的震荡节律在7-4 Hz之上——总之就是一种“高节律发放状态”。游鸿钰的运动和神经中枢在梦确实低节律的发放状态,这又和正常做梦状态不一样了,一般人做梦是很难在梦里控制运动神经的。
他像博物馆游客一样看这行字,好像感兴趣,好像能学到很多,然而促使这种游客突然好学的最大原因,或许只是空调风很干净很凉快。
只知道医生和他解释,这几个数字如果突然跳高,别人是从梦里转醒,而游鸿钰只会皱皱眉,发几句梦呓,很快进入下一个梦。甚至会再次进入她刚卧床的那种,完全没思维活动的昏厥里。
在他离开后的几分钟里,他失望地看到,游鸿钰的节律那里没有任何变化。
于是他也非常志矜地走出去几步。
接着,他嘴边好像骂了自己一句什幺,大腿画一条十二点到四点钟方向的逆时针弧线,气急败坏地走回来。
他从外套内兜,取出一个很小的亮塑料或金属的东西。在现在看多了新设备新相机的人眼里,这东西像个儿童相机。
那是台在CMOS数码相机出现之前,风靡世界各处的CCD老相机。
他似乎想放在她手边,因为这玩意一只手完全握得住。那双大手的尾指一动,一种思考的弧度,手掌整个转向,放在了硬塑料的床头。
门锁。
只需顺时针旋四分之三圈,不用提拉一下,就可以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