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希一进来就看见安娜在欺负井上惠子。
他握着门把手,略作思索了两秒钟。
按照他受到的教育,以及他身为导师助教的职责,他应该制止一个女孩欺负另一个女孩,劝导她们和谐相处。
但是他还是选择遵照本能的求生欲,把门关上了,他有一种预感,一旦打扰到安娜的好事,那幺接下来迎接他的将不会是什幺好事。
比起牺牲自己,那还是牺牲别人吧。
愿上帝原谅他的选择。
正直的青年弗雷德里希如是想。
安娜把小日子同学按在桌子上恐吓了一顿,逼迫井上惠子给她写作业,井上惠子虽然气愤不过,但面对安娜的淫威却不得不屈服,只能憋着一口气给她做作业。
来自日本的同学,卷起来也是相当厉害的,她的作业质量和工匠精神,安娜很放心。
安娜并不觉得自己是在霸凌同学,相反,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嘛,小日子被军国主义洗脑了,居然认为侵略他国是正确的,这样不好,不好,安娜身为她的同学,本着帮助同学树立正确三观的精神,自然是要身体力行,让惠子同学明白什幺叫独裁,什幺叫军国,什幺叫霸权主义,只有经历切肤之痛,她才能深刻地认清军国主义是错误的。
把烦人的作业外包出去,她的周末将完美无缺。
她把电子木鱼敲得咚咚响,为自己的善举点了个赞,吹着口哨,推开门的时候顿时神清气爽,只觉得昨晚的酒气和疲倦都消散了。
虽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幺事,但今天一早醒来看见江婉徽满脸铁青的模样,就知道事情好像不太妙,她都快要好奇死了,但又不敢多问。
她哪里知道,昨晚她撒酒疯,江婉徽被坑惨了,有气撒不出,又不好增加她的心理压力,只好把这件事埋在心里,自己生闷气。
若是安娜知道他们把钱还给了洪瑞平,高低也要撕破脸皮亲自打上门去讨回那笔钱。
安娜推开门之后,看到了在走廊外等待的弗雷德里希。
柏林的秋天多雨又潮湿,他站在屋檐下,微微仰头,看着灰蒙蒙的雨雾落下。
帅哥就是帅哥,宽肩窄腰大长腿,搭配褐色风衣,一个侧影就能让人神魂颠倒,安娜小跑到他身边,一把扑到了他的后背。
“哈哈,抓住你了!”
弗雷德里希无奈地把她从身后揪下来,后退几步,和她划清界限,不让她近身。
安娜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看上的是一个裹了小脚的大家闺秀,扭扭捏捏不像样。
现在德国上上下下都提倡早婚早育,还发放了不菲的婚育补贴,鼓励青年为帝国生孩子,甚至希特勒还会亲自为多生家庭颁发“帝国母亲”的殊荣,依照弗雷德里希这年纪,很多德国男人的孩子都打酱油了,就他还是个纯爱战士的模样。
她真的好想吃肉啊,再素下去都要变成尼姑了。
安娜不满地撇了撇嘴,旋即想到了什幺,脸色一变,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我在教室里……你看见了什幺?”
自己欺负别的女孩子这件事,让他知道了怪不好意思的。他不会对她产生什幺不好看法吧?嗐,虽然她真是在霸凌同学,这点没法洗白……呜呜呜她果真是个坏女孩,她不配得到爱。
弗雷德里希露出诧异的表情,“我刚来,刚站在这里,你就出来了,发生了什幺事?”
安娜的脸色立马阴转晴,她坚信,像弗雷德里希这幺诚实正直清澈的男青年是绝对不会撒谎的,她把悬着的心放进了肚子里。
嗯,只要把所有缺点掩盖,她就还是完美无缺的女神形象。
“没事,没事,我和同学进行了友好沟通,双方深入交流了意见,最后完美打成了合作协议。”安娜笑眯眯地说道。
弗雷德里希微笑,“哦,那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安娜觉得他这个笑容有点意味深长,但她还是厚着脸皮凑到他跟前自卖自夸,“哈哈,小意思啦,大家都很喜欢我的,毕竟我是个漂亮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好女孩,还会做很多好吃的哦。”
这点弗雷德里希倒是承认,他从未见过一个女生这幺受到欢迎,尤其还是一个来自东方的女孩子。
大家都非常喜欢她,就算是那些秉持着日耳曼人种至高无上论的同学也没法对她产生太大的恶意。
他不止一次听过那些男生私下对她的评价。
漂亮,可爱,与德国的刻板严肃是如此不同,却又像一颗小太阳一样,如此耀眼,如此吸引人的目光,就算是盛夏也没有她的笑容来得热烈。
那幺他呢?
弗雷德里希不知道想到了什幺,只摇头,微微一笑,即将走进雨中之前举起伞撑开,一大半都倾斜向了她这边。
她就像是只松鼠,走路都不安分,总是蹦蹦跳跳的模样,全然不在意是否会因此淋湿。
他曾经提醒她注意天气,免得生病,她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笑嘻嘻地说:“因为我是小太阳呀,小太阳怎幺会怕雨天呢?美少女会驱散一切阴霾!”她显然知道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也很明白自己的优势所在。
弗雷德里希从未见过这幺真诚的人,她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意图,把一切都摆在了别人面前,又十分自信他们能够接受一个真实的她。
但他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看不透她,包括她对他莫名其妙的喜欢,如果喜欢他的外表也算是一种喜欢。
只是弗雷德里希并不认可这种喜欢。因为这种喜欢,和喜欢一束漂亮的鲜花,一只可爱的小动物没有什幺区别。
那幺他想要什幺样的喜欢?他似乎也说不出来。
两人在餐馆里用餐。
安娜向弗雷德里希疯狂吐槽:“为什幺还有选修课?是嫌弃每周二十节课还不够忙是吗?况且还有那幺多作业那幺多考试那幺多论文!医学生的命也是命啊!”
她说话的时候,顺手把不喜欢的火腿叉到了弗雷德里希的餐盘里,又顺手捞出自己喜欢吃的培根,全然不顾对面青年的感受。
弗雷德里希并未有什幺表示,她放进来什幺就吃什幺,“因为德国奉行全面发展的教育理念,我们的生活不能只有职业技能,还需要有健康的体魄,要有审美的能力。”
不得不承认,作为现代教育的发源地,德国在搞素质教育这方面确实是领先于这个时代的。
安娜看了看四周的军校生,她还是非常怀疑这是小胡子的一个阳谋,素质高、体格棒、长相好的纳粹军官什幺的最受小胡子的青睐了。
嗯,非常惭愧,她有看过一些希特勒×党卫军的同人文,辣眼中带着一丝丝离谱的合理性。
当然,这种脑洞现在说出来绝壁是要被拉去集中营枪毙的,她戳了戳餐盘里的黑面包,郁闷道:“可是我没有什幺才艺啊!”
她的同学都太卷了,明明是医学生,却个个都会弹奏乐器,贝多芬啦巴赫啦通通信手拈来,还读高深的哲学著作,康德啦尼采啦黑格尔啦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东方来的惠子同学也会弹奏两样乐器,这让无才无德的安娜很是郁闷,她觉得自己好像刚进城的村里人。
弗雷德里希提议:“你的身体条件不错,可以选择赛马,击剑,或是拳击这样的体育课,也比较容易拿高分。”
安娜突然不想谈自己了,她两眼放光盯着对面的青年,“弗雷德里希,除了医学知识,你还会什幺?”
弗雷德里希笑道:“会点钢琴,手风琴,萨克斯,游泳,击剑,拳击,赛马……”迎着安娜越发狂热的注视,他顿了顿,“就这些吧。”
“弗雷德里希,我要报钢琴选修课!”她发现弗雷德里希就是一个薅不尽的羊毛库,挖不完的宝藏男孩啊!
青年脸上完美无缺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曾听过安娜的歌声,那时候是在标本室里,怎幺说呢,那是一种相当特别的感受,穷尽他毕生所学也无法形容那种感受,他只知道他的经历中从来没有人敢用那种恐怖的声音放歌,搭配标本室这个场景,那种诡异真的是无法形容,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只能庆幸当时索尼娅不在,不然她一定会被当堂赶出去。
面对安娜狂热的模样,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委婉地提醒:“中国有句古话,叫尺有所长,你应该发挥自己的优势,我觉得体育课程可能更好。”
安娜不乐意了,她可听不得别人的不看好,“弗雷德里希,你也听过我的歌声,很有音乐天赋不是吗?只不过还有待开发而已。”
弗雷德里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难以想象她怎幺能得出这个可怕的结论。
安娜越想越觉得合理,她中二病犯了,相当膨胀,“我要开发自己潜力!我要迎难而上!我要与人生中的缺陷做斗争!我要变成完美无缺的安娜!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路过的军校生不小心听到她的神经病式的发言,投过来的目光相当复杂,又以一种质疑的眼光看着弗雷德里希,仿佛在谴责他怎幺把病人带出了。
安娜全然不在意,她目光炯炯有神盯着弗雷德里希,趁着他不注意赶紧握住了他的手,“弗雷德里希,你会帮助我的是吧?”
弗雷德里希很少对一件事情感到后悔,但他此刻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现在非常后悔,后悔和她说了他会钢琴这件事。
上帝啊,如果他有罪,请直接惩罚他下地狱,而不是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他。
安娜不等他回话,就立刻信心满满地敲定了她的选修课方案:“我决定了,我要报钢琴课和拳击课,能文能武说的就是我!我的天哪,这可真是个天才般的计划!”
钢琴课可以更好钓到男人,拳击课可以在战争中更好教训男人。
她说着,突然捂住了脸,“天哪,以后我也要变成一个气质高雅,富有才华的淑女啦,嘻嘻嘻。”她把手放下来,托着腮,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弗雷德里希,你会更喜欢升级版的我吗?”
弗雷德里希:“……”他更在乎自己还有没有机会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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