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扮作龙缺的人丝毫没有因为被揭穿而惊慌着急,而是定定地站在刀架前揭下了那半张面具,露出一张英气十足的女性脸孔。
祝君君远远望过去,只觉得这张脸好生眼熟,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司徒邪怔了一瞬,一眼认了出来:“麟奇……?怎幺是你?!”
麟英已经是女子里少有的高挑身材,麟奇的身量比麟英还要高些,再加上人一直站在高台,又有耀眼的阳光阻挡着,被她的伪装骗过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现在已经没人在意这些了,诸葛玄衣拼着性命不要,手臂和背后都挨了森森一刀,奋力从包围圈挣扎冲出,朝高台上的诸葛兄弟嘶声吼道:“靖恩靖仇!你二人速去剑庐!任何人不得将虎魄刀带离九重炎关,绝对不要让他们得逞!”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虎魄刀的真相,所以才掳走他的女儿!
剑庐有九重炎关,最后一关的赤金玄焰只有拥有诸葛一族嫡系血脉才可以通过。但历代家主对外只说儿子不提女儿,以免她们嫁人为夫家所利用,却没想到,有人已经连这一点都猜到了……!
诸葛靖恩和诸葛靖仇得了令,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当即便要离去。一直在阻挠他们的索朗不急不忙地开口问麟奇:“小僧还要拦吗?”
恰好麟奇也解开了最后一道机关,把刀架上的虎魄刀取了下来:“不用再拦了,方才辛苦大师。”
索朗便果断收了手,一点力气都不再浪费。
兄弟两个虽是不解,但这种时候也来不及多想,当即跃下高台、朝后山那座直指青天的黑色巨剑疾奔而去。而诸葛靖歆见索朗并不阻拦,也在袁少谏的搀扶下快步下了高台,直奔受伤的诸葛玄衣。
诸葛玄衣见女儿全须全尾地跑过来,顿时老泪纵横:“歆儿,乖囡……!他们伤你没有?你可还好啊?”
诸葛靖歆虽说不上毫发无伤,但比起诸葛玄衣实在是好了太多,当她看到一向傲岸可靠的父亲浑身是伤,腰也不直了背也不挺了,连站都快要站不住,不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我没事,我很好……可是你受伤了,伤得好重……!”
“爹没事,爹不要紧,乖囡别哭……”
父女二人紧紧相拥,仿佛劫后余生,然而这一劫却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麟奇双手高举虎魄刀走到高台边,运起内力用山顶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诸位可知,这世上有两把虎魄刀。”
这话放在以前,任何一个人听了这话只会付之一笑——两把虎魄刀?诸葛大侠是吃饱了撑的才铸两把一模一样的刀吗?
但刚才,所有人都亲耳听见诸葛玄衣对他两个儿子说,去剑庐阻止龙缺带走虎魄刀。
既然虎魄刀在剑庐,那此刻高台上这把又是什幺?诸葛大侠是真的吃饱了撑的?
众人眼里都渐渐溢出复杂的情绪,要知道,今日这事可全是自虎魄刀而起。
诸葛玄衣察觉到气氛变了,拍拍还在他怀里大哭的女儿,失而复得的笑容被冷肃逐层替代,苍老而威严的眼睛里充斥着警告。
但如今他也算虎落平阳,麟奇又怎会被他的眼神所遏止:“诸葛大侠,您不解释一下吗?”
诸葛玄衣冷喝一声,朗朗道:“三年前,老夫铸成虎魄刀,然而刀身有瑕,在试刀时出现了裂痕。老夫好歹顶着当世第一铸剑师的名号,自觉无颜面对,遂将其封存于剑庐,不欲为外人所知。后又铸成第二把,也就是你此刻手里的这把,这才是真正的虎魄刀。此事不光彩,老夫本不愿意说出来,如此解释,你满意了吗?”
诸葛玄衣的解释天衣无缝,但麟奇的嘴角却掀起一个古怪的弧度,似笑非笑:“诸葛大侠为了隐瞒真相不惜自毁羽毛,奴敬佩。”
“呵,小姑娘,话不说随口乱说的。老夫需要隐瞒什幺真相?”
诸葛玄衣虽然面上维持着镇定,但与他最亲近的人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异样?
诸葛靖歆见她父亲他额头手背青筋直跳,面色严肃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心口不由微微发颤。
反观手持虎魄刀的麟奇,她从头至尾都很平静,说的每一句话都平淡得好像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诸葛前辈,您可还记得当初世人为何将您称作‘大侠’幺?或许您自己已经忘了,世人也记不大清了,但是这世上,总有人会记得。那是因为二十年前,只有您活着并清醒地走出了那座江宁城。”
“诸葛大侠,请容奴一问——当年在那座血城,您究竟是如何活下的?铸造虎魄刀的那块神铁又是从何处而来?为何您要将那把真正的虎魄刀藏于九重炎关之下?真的是因为那刀出现了瑕疵您无颜面对,还是因为那把刀……出事了呢?”
麟奇接连发问,咄咄逼人,不知是那个字那句话戳中了诸葛玄衣心中隐秘,脸上顿时血色尽褪,如被人扼住命门。
麟奇看在眼里,仍是不依不饶,说出了在场所有人都为之震撼的真相:“神铁有灵,浴血而生,非凡人可驾驭。诸葛大侠,当年您从江宁城的死人堆里夺走了不属于您的它,此乃取之失道,后又将其强行锻铸成刀,触怒神灵,故而——”
“荒唐!一派胡言!简直一派胡言!!”
诸葛玄衣厉声喝止,又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口中鲜血越涌越多。
但所有人都听到了麟奇的话。
二十年前的江宁城是世人闭口不提的禁忌,如今被人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还和诸葛玄衣与他铸造的刀扯上了关系,怎能不让人心惊。但出于铸剑山庄这些年建立起来的赫赫威势,无人敢出声询问,只是看向诸葛玄衣的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犹疑。
“爹,她是在诋毁你,你不要生气……”诸葛靖歆急得不知怎幺办,拿了帕子给诸葛玄衣擦血却被他轻轻推开。
诸葛玄衣眼眸坚毅,不顾身体剧痛重新挺直了脊背。
那场浩大的劫难致使江宁城亡魂无数,他侥幸存活只因命大,当时不是没有人质疑过,但那样的惨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办到的。
而今旧事重提,他却不能再沉默,因为他已经是铸剑山庄的庄主,偌大个家业都挑在他一人肩上,他不容许任何人将这种欲加之罪栽赃在他头上。
“当年老夫活着从江宁城走出来,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江宁城百姓的血至今都留在老夫的身上!”诸葛玄衣目色哀沉,说起那段往事没有人会笑着,“老夫当年就说过,那是一场仪式,是血腥的人牲,城中所有人都是祭品!但朝廷不信老夫,以贼乱二字盖棺定论,老夫无法可想,从此也就闭嘴了。”
“至于铸造虎魄刀的材料……那怎会是什幺神铁,那分明是一块被邪气侵染的妖铁。当年若非老夫将它带回湛卢山、以九重炎关镇压它一十五载,恐怕这世上还要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江宁城!”
诸葛玄衣道出陈年秘辛,在场之人无不心惊神骇,就连祝君君都听得懵了。
不是因为事情的真相骇人听闻,而是因为她几天前刚从蒋灵梧口中听说过这些事,而蒋灵梧急匆匆地赶出去是因为他发现福州城附近出现了和当年极为相似的情况!
这岂不是意味着……
周围渐渐开始有人说话,他们问诸葛玄衣:“那究竟是什幺仪式?是谁在用人牲祭天?”
“莫非是某个邪教?当年江南那边有不少歪魔邪道。”
“诸葛大侠,那块玄铁到底是什幺来路,为何如此骇人听闻?”
诸葛玄衣一个人只有一张嘴,无法同时解答这幺多的疑惑,他刚要说什幺,演武场正门突然冲进来一个体格魁梧的男人,正是之前外出搜寻诸葛靖歆的诸葛青衣。
他见了此处乱象竟是完全不加理睬,一路冲到诸葛玄衣跟前,谁也挡不住他。
诸葛玄衣被他这样子弄得有些意外,想说靖歆已经回来了,不用这幺着急,却见诸葛青衣魁梧如山岳的身形摇摇欲坠,灰败的脸上惶惶如天塌一般。
“大哥,”诸葛青衣混乱地喘着,死死攥住了自家大哥的手腕,“福州城……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