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挣扎(回忆)

穆柔在这一刻唾弃自己,放不下无用的自尊心。她内心忽然蕴生出一股对昨晚那位警官的怨恨,都怪他不合时宜的闯入!倘若再晚上一刻钟,她来个舍“身”取义,或许就如计划一般顺利那笔钱了。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打碎她的坚强,吹散她的勇气。

她缺钱,弟弟打伤了人,对方同意和解不起诉的前提是,医药费加上精神损失费总共7.8万元的赔偿。虽然她高中缀学后工作了几年,但还清父母的丧葬费和养活自己和弟弟已经让她每月入不敷出了,还遑论什幺多余的存款?

她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穆刚还未成年就背上刑事犯罪的罪名——即使的确罪有应得,她也不愿意,他因为故意伤害罪和一群真正的社会渣滓被关在监牢里,然后余生都被打上“犯人”的标签。穆刚,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内心还是善良可爱的。她固执地想。

她的人生已经如泥土一样肮脏,至少他的要和普通人一样。她想要他考上个正经大学,毕业后找份正经工作,然后成家。

“小柔,照顾好弟弟。”父母临死前的叮嘱言犹在耳,从那一刻,她开始迅速成长:如果连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那她就不继续念书;如果超市收银员和咖啡店服务员的双重兼职都不能保证他们姐弟的生活,那她就去干陪酒。同样是工作,后者赚的钱确是前者的两倍,当然免不了的性骚扰和惯常有的猥亵,但她还算很好地保全自己,慢慢地开始过上了一种稳定不算拮据的生活。

可是,三天前发生的事迫使她不得不做出抉择。穆刚跟同学打架,致使对方轻微脑震荡以及左手手指十级伤残,至今被关在江城看守所。

至于原因,穆柔苦笑一声,是的,因为她。他的同学有次来喜色,认出了曾给穆刚开过家长会的她,对着穆刚讽刺嘲笑。

穆柔一开始就知道,入了这行会遭遇什幺流言蜚语侮辱诽谤,她早已习惯,往往还能展颜柔媚一笑,毕竟嘴上被人占便宜又如何,她赚到钱,养活弟弟,还清债,才是实实在在的。

可穆刚不行。因为她的工作,这两年,两人爆发过大大小小无数次争吵,几乎成为了两人之间的禁忌话题。遭人出言讽刺,他的性子如何能忍?青春期的少年莽撞不计后果,计较口头的诗,在乎拳头的胜利。

代价是冷冰冰的现实。

临近19点,夜幕降临,穆柔坐在喜色的化妆室内,刚画好全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这个时间的化妆室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人各自站一角落在闲聊,不少人手里还夹着细烟,各式各样的香水味混杂着烟味,诺大的化妆室好像个桑拿房。

“沫沫,画好了吗?”旁边上来一个露出细腰大长腿的女人,推着让她起身。

穆柔回过神来,点点头,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白芷——刚坐下开始抹乳霜,擡头看到穆柔,“还在为昨天的事心烦呢?”

白芷以为她是因为昨天那帮警察的打搅,没做成事拿到钱,为此不开心。

“没事,让阿发哥再给你物色一个,你行情不差,没准能给出个比李老板更好的价格呢。那些倒霉警察也是,三天两头往我们这边跑,生意都不知道被他们搅黄了多少次。不过......”

她突然话音一转,扭着头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我们这有人做那个东西的买卖,才被警察盯得那幺紧。”

穆柔并不吃惊,黄毒不分家,她也曾接待个几个客人,喝高了掏出袋白粉来,在位的每个人都像如获至宝一般,争先吸食。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诡异,眯着眼扯唇笑,时不时嘴角还无法控制地抽动,往往伴随着群体大滥交结束,如果这时候进来,就会看到这样的场面:赤身裸体的男女横七竖八地躺在厢房各处,沙发上,屏幕下,茶几上,或地上。他们有的人还保持着交媾的姿态,   男男一对,两男一女,或一女两男,毫无顾及地发泄生理欲望,色情淫乱。

在这工作了几年,这样的场景,穆柔不陌生,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是某人的丈夫或男友,孩子的父亲......但在喜色,这些身份的伦理的束缚,往往随着酒水或药物得到解放,然后开始展露人类动物性的一面。

白芷转而又絮絮叨叨,自己上次因为警察少做了几单生意,少赚了多少。

穆柔内心挣扎,但不能对任何人说。没有人会相信,在夜场混迹了三年的她还保有清白,并且极度不愿失去。穆柔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什幺那幺执着,一张膜而已。

她皱眉沉思无果,低头往休息室走,背后传来白芷宛如催命符的话,“记得找阿发哥说啊。”

依旧是无趣平凡的一夜,被人揩油摸腿抹胸,但客人开了几支上千的酒,还算好运。不知出于什幺原因,穆柔还是没找阿发哥。

明天周一,她可以休息一天,虽然连日的上班早让她精疲力尽,但想到还在看守所的弟弟,就根本放松不下来。

隔天,江城看守所,穆柔赶着最早那班车,从城南到看守所所在的城北区,途中花了1个多小时,二十几个站点,刹车,启动,那惯性颠得她难受,本就因为睡眠不足,而精神不济,下车的时候,她脸色苍白,没忍住跑角落里呕了出来。

其实,长期喝酒,造成了她极度脆弱的胃。

拿出矿泉水,漱了口,又倒出水往脸上拍打了几下,冰凉的水好歹让她精神了些。

她在穆刚面前向来扮演“严母”的角色,总是端起脸,不苟言笑,现在也是。

“在这过的好吗?”穆柔拿起话筒,隔着玻璃看着扭着头不肯正面看她的人。

头发长长的也不愿理,现在在这更是懒得大理,乱糟糟的像鸟窝。

穆刚今年才16岁,像其他这个年纪的男孩一样,喜欢跟家长唱反调,不情愿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有没有人欺负你?”

穆刚扭过头来,眼里冒火了一般,恶狠狠地说,“有没有人欺负又怎样,你关心我?”

穆柔皱了皱眉,刚要发火,她怎幺不关心他?不关心他,她昨天从夜场回来,睡不到3小时,做公交几乎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来看他?

又听到穆刚大声说,“你关心我,就不会在那做妓女,每天浑身酒气深更半夜才回来!穆柔,你不嫌丢脸,我嫌!”

穆柔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地捏住,浑身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脑子一片嗡嗡作响,她艰难地畜生,已经用尽了浑身力气,“住口!”谁都有资格骂她婊子,荡妇,妓女,唯独她弟弟不能!

与穆刚的会面,彼此不欢而散,穆柔心情抑郁地回家,内心深处的那个决定慢慢明晰,她在回程路上给人打了电话,“喂?阿发哥吗?我是沫沫。”

“嗯,对,今天轮到我休息。”

“我找你来,就是想问问,有合适的人吗?我想继续。”

“好,谢谢阿发哥,只要能出的起比李老板更高的价格,我都愿意。”

“好的,嗯嗯,谢谢阿发哥。”

三言两语,自己给自己判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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