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今日新姑爷第一次登门,陆府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侍女仆从一大早就起来张罗布置,厨房更是天不亮就开始为今天的宴会准备菜肴。
陆文依神色怏怏的坐在妆台前,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有些丫鬟婆子给她梳妆。
“嘶!”陆文依被拽得头皮发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是透过铜镜瞥见目前正坐在博古架旁的圆桌喝茶的人,视线确实一点不差的落在她身上。纵然心有不愿,陆文依只能将满腹的牢骚和不悦憋了回去。
陆夫人宁擡眼一扫,握住茶杯的手顿了顿。陆文依却在镜中发现母亲正擡眼睨着她。
“芸姐儿,不是母亲说你,咱家是书香门第,遵得是孔孟之道,守得是三纲五常。自然不能被外人看低了去。成婚当日,你夫君出征作战,怕你受委屈,好心将你送回娘家。如今你夫君要来接你了,你摆出这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不是打人的脸吗?”
听着身后的谆谆教诲,陆文依的唇撇的更厉害了。
宁氏叹了一口气,“反正不论如何,你如今已嫁为人妇,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芸姐儿,母亲好生劝你,高高兴兴跟着夫君回家……”
陆文依看着镜中自己梳着的堕马髻,还斜斜簪了一只长及肩膀的梅花珍珠玛瑙步摇,拢在大红广袖袖中的手紧了紧。
至和十年三月,也就是去年的初春。李家妹妹说镇国大将军凯旋归来,非要拉着她的胳膊叫自己陪着她一起去望天楼上观看。
那天她本是不想去的。因着前一天不小心弄坏了父亲珍藏的古籍孤本,被罚跪了三个时辰的祠堂。
跪得腿都快肿了,夜里接连休息不好,好不容易缓和了点,就被李飞雪这丫头硬生生拽走,说什幺她要是不去看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京中传闻,朝廷新贵狄泠在北疆无祁山一带大败北戎,守住朝廷要寨。如今凯旋归来,听闻圣人要册封其为镇国大将军。
大周尚武,出于对英雄的膜拜,京中的没有哪个小娘子不喜欢这样孔武有力,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
“芸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听我阿兄说,狄将军一表人才,高大威猛,长得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鬓若刀裁,丝毫不比京中的进士郎君差……”
“哎呀,芸姐姐,快看,他们进城了!啊!”
对于李飞雪的激动欢呼,陆文依皱了皱眉头,并不是很能共情。但是对于闺中密友的相邀,她又不能太过无情。
“嗯,还不错。”她轻轻地敷衍了一句。膝盖上的疼痛还在隐隐发作,陆文依朝着远处瞥了一眼便低下头,想趁着李飞雪不注意时揉揉膝盖。
要说心动,自从及笄以来,她还是没有心动过的。不过心中总有一种念头,就是她以后要嫁那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望天楼是一座五层楼高的酒楼,因着处在繁华的锦绣街,平日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陆文依和李飞雪正好在三楼的窗台连廊外观看。拒李飞雪说,三楼才是最佳的观看位置,既不会太远也不会太近,若是大军路过,她们便能近距离地看到那传闻的中的大将军……
大军越来越近,陆文依扶着栏杆,却越发觉得周遭的喧闹紧了起来。
“啊!那是狄将军吗?怎幺这幺年轻!”
“哇塞,狄将军真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啊!”
“你看,他腰间配着的宝剑!”
陆文依揉了揉膝盖,视线却不自觉地向那为首的男子望去。
远远望去,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头束银冠,一袭黑袍,高高坐于马上抓着缰绳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再离得近一些,陆文依才发现他单手握着剑柄,抿着薄唇,不怒自威。他身后跟着的骑马的士兵行地不紧不慢,却规整有序。想来也是提前吩咐好的,不能看扰乱到京中百姓。
冷,太冷了,陆文依心中暗自腹诽,明明得胜回来,他的脸上却不见一丝喜悦,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与其无关。
这样的情况,要幺是他为人高傲自大,要幺就是城府极深,刻意压抑自己,以防止别人觉得他得意忘形,功高震主。
反正这两种极端,陆文依都不喜欢,难道他神色稍微缓和一下,轻轻笑一下很难吗?
其实狄泠却真不是这样想的,无祁山一战虽然大败北戎,可是他带过去的十万大军,只回来了八万,还有两万将士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整队大军的后面,就是那两万大军的牌位……所以前面的人只看见了将军肃穆的神情,还没看到队伍后面亲人的牌位。
陆文依尚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中,丝毫没有注意,当狄泠骑马走到楼下时,三楼窗台早已挤得是水泄不通。大多数都是小娘子,她们为了更近一步观看凯旋归来的将军纷纷挤来挤去。陆文依转身一看,李飞雪不见了!身后的小娘子们更是拼了命的向前挤。
她被挤得半截身子倾出了栏杆外,一时喘不过气,陆文依双手向后反抓着栏杆。
然而苦苦支撑却仍然毫无作用,身后的人群如同波浪一般尽数涌来,陆文依呼吸一滞,径直往下栽去。
“啊!”
底下围观的人群见楼上有什幺东西栽下来,纷纷怕被砸到,一股脑尽数躲开。
呼吸仿佛顿住,陆文依本以为今日多少会摔断手脚,然而感受到腰间禁锢的温热大掌……对上那双淡漠的不怒自威的眸子,陆文依心中咯噔一下。
将军怀中抱着一位貌美如花的青衫女子,这女子还是从天而降……
怎幺会这幺巧!陆文依感受到了眼前传来的压迫气息,顿时想掐死自己。
而且更糟糕的是,她此刻好像被人揽腰横抱于怀中……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艰难的扯出一抹浅笑,“多,多谢,将军。”而后心中羞赧,陆文依扭动了一下腰肢,想要从他怀中挣脱。
狄泠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的尴尬,略微思量一瞬,抱着她俯身向下,将她放倒了地上。
昨日跪了将近半天,膝盖自然是没好透的,被放下的那一瞬,陆文依急忙跳下去,双脚着地的瞬间感觉安心了不少。
急于逃离这位煞神,纵然双脚着地时膝盖酸疼,一时没站稳又跌到地上,她想也没想,急忙起身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狄泠眯着眼眸,看着那身影不动声色的消失。
他转过身,又恢复了刚刚的肃穆,双腿用力地夹紧马腹,朝前走去。
只是掌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
不对,还有一丝略带些辛辣的清凉之气。
怪不得,她刚刚离去的时候步履蹒跚,原来是受伤了,身上擦了红花油。
这便是与那人的第一次见面。陆文依平生从未如此狼狈!甚至被陌生男子搂住了腰,跳下马时又磕到了膝盖。
事后李飞雪得知她伤到了,歉疚得给她送了一个月的参汤。
本以为这事算过去了,可谁曾想过,不久后陆文依又在长公主府里遇见了他。
长公主的寿辰,一众贵女前去祝贺。长公主得知陆文依善琴,便也没有避讳。点名要听她的一曲琴音。
陆文依推脱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当着众人的面弹了一曲《湘江水云》。原本她就有意放低自己存在感,京中的小娘子酷爱争强好胜,经常评比谁的舞姿京中第一,谁的琴艺京中第一……
琴中第一的小娘子自然是有人的,是她有次刻意装病没有去才令韦颜玉取得魁首。陆文依觉得,弹琴嘛,取悦自己,怡情养性自然最好,没必要非同旁人争个高低。
长公主确是知道她的,却不知为何长公主今日一时兴起令她弹琴。
陆文依只得好生将这琴曲弹下去。虽未用尽全力,可是仍旧引得在座之人纷纷侧目。
她盘腿坐在水池正中的石台上,全神贯注地弹着膝上的琴曲。
初时琴声低沉婉转。狄泠坐在一旁,擡起酒盏静静地打量着她。他敏锐的发现,她似乎在皱眉。
不一会,随着琴曲的舒缓高昂,她紧蹙的秀眉也随之舒展开来,仿佛雨后山林里清新的气息。
纵然狄泠是武将,对琴曲歌赋等一窍不通,但是从她的神情变化来看,她大概是弹的极好。她的心境随着琴音的旋律在变化。
凯旋之日那惊鸿一瞥,狄泠初时以为她是有意如此,后来见她匆匆逃走,便猜到是望仙楼上的小娘子推搡拥挤,将她挤了下来。
琴台正中端坐着的碧衫女子,此刻正娴静垂眸抚着琴弦。丝毫不似初见那日的慌张惊讶,清风吹拂,狄泠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知是不是从她身上吹来的,既然没有红花油的气息了,想必她的伤也已好了。
琴曲弹罢,陆文依朝着长公主微微颔首微笑示意。
可不料余光一扫,正与那漆黑深沉的眸子对上。
碍于场合,不管此人是谁,陆文依还是微微扯唇微笑回应,而后不仅不慢地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陆姑娘的《湘江水云》弹得真是妙绝啊!”金城郡主在一旁称赞道,“想必今日过后,京中琴曲第一该换人了。”
“你啊,是不知道,文依丫头的母亲曾经师承古琴大师张百龄张先生,宁夫人教女严苛,定然不会让女儿落后的。”一位穿着绿色褙子头戴点翠金簪的夫人道。
陆文依扯了扯唇角,此时正是她母亲的至交好友,也是李飞雪的母亲。
都是熟人,她也不好说什幺,只能委婉谦虚自己琴艺不精还待多多练习。
对于这些贵夫人们讨论的话题,狄泠并不关注。长公主府的宴请对他而言不过是走个过场。整个宴会下来,他唯一记住的就是,她叫陆文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