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上八点,值班经理方桃放下电话,四九门口挂起了今已闭店的牌子。
后厨众人严阵以待,愈发的忙。
库里南在东三环上改了方向,掉头直奔四九。
在方正的中式包间,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板,吊顶的中式绢布花灯,娟细的水流声,古典又带着格调。周棉坐在香木椅上出神,水光的瞳仁像南方一抹温柔乡。但她盯着你说话的时候又透着一股凌厉的审视,如此矛盾的特质出现在她的脸上,给人过目不忘的印象。
叩叩两声,几名身穿鹅黄色斗篷的服务员列队进来,训练有素的几乎没有多余的声音。
一碗飘着青葱的奶白色的汤碗被放在离周棉最近的地方,汤碗的底部有一圈红色的釉漆。相传是百年前权贵人家的小姐许了人家不能大肆张扬,家里用这种方式隐晦的添彩头。
左手边一方瓷白色的小碟子里摆着一块软糯的浓酱素鸡,腌笃鲜的汤和浓油赤酱的素鸡,标准的海市风味。腌笃鲜本是海市春季里家家才会做的,可今天齐严特地点了菜名,后厨紧急调配了日本今年最新上市的冬笋,用腌好的鲜肉佐以伊比利亚火腿,吊出高汤里最惊艳的鲜。
齐严正统的北方人,吃不惯海市的菜。
今天也照周棉的餐食来了一份同样的。
“腌笃鲜即使用高汤再吊鲜味,也要2个小时。二哥是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幺了。”
陈述句并非反问,正如周棉预料的那样,齐严早就知道今晚明柳柳和陆太太会在凉府狭路相逢。
有一些事还不到告诉周棉的时候,齐严目光越过餐桌,径直地望向她说。
“棉棉,我不建议你插手明柳柳的事情。”
周棉也也不准备告诉齐严她的打算,咬了一口素鸡,软糯爆汁的口感抚平了一整晚的波澜。
齐严沉了沉目光,手指朝某个方向不动声色的摆,所有人都退出去。
“两家该一起吃个饭了。”
周棉喝着汤的手一瞬的僵硬,两家一起吃饭当然不是简单的日常约饭。
吃的是订婚饭,聊的是两人正式结婚的事情。
雄狮不经意的抖抖脖颈间的毛,挺立的背脊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像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爸妈们的时间难调配,何况要凑齐上座的那两位”,他叫的自然,浑然不觉得自己提前把周棉的父母叫爸妈有什幺不妥。
周棉还没消化好两家即将正式见面的消息,从汤碗里擡起头,有些诧异。
“爷爷也要来?”
齐严似笑非笑的回答,“齐家、周家、彭家三家的联姻,你觉得是什幺小事吗?”
....
素鸡在嘴里被慢慢的咀嚼吞下,周棉鼓囊着小脸,吐字有些不清。
“二哥安排就是了”
虽在预料之中,但亲耳听周棉说出肯定的话,齐严满意的搭腿侧坐端详她,又说。
“老七也会来。”
“七哥回来了?”周棉巴拉腌笃鲜汤勺的手一顿,脸上怔色一划而过。
周骥是她大伯的儿子,延续了周家的家业从大学开始服役,为人正派,一心为国效力。
七,是他们几个顶级世家子组成的小圈子里的排行。
齐严在小圈子里威望最高是牵头人,不顶格,大家叫他二哥。
特级警官执行任务保密级别非常高,周棉算了算,上一次接到七哥的卫星电话有半年多了。
“嗯,我叫人通知他了,他一定会来的”
周棉的两个表哥里,齐严知道她最依赖的就是周骥。订婚宴如果出席,周棉应当会很高兴。
二人吃好,沿着四九宽敞的院子向外走。深秋时节,满院的红叶似火,自然的风光与浓郁的深沉气息。
四九占地两千平,原是清代一个郡王的府邸。后厨、洒扫、侍从往上数起码有两代的契约签在府里。
一整个服侍团队是周棉用惯的,虽也对外营业,但实际上算是他们小圈子的后厨房。
一列熟面孔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有的提着黄师傅卤好的零嘴,有的拎着周棉爱吃的一些点心,有的端着一份打包好的腌笃鲜。
刘师傅把东西收好放在后备箱,这些吃食的安排,方桃已早早跟在京郊壹号做饭的吴妈交代清楚了。
方桃带着众人目视库里南消失在视野里,身后一个小姑娘轻声和旁边的同伴咬耳朵。
“前两天辛欣还来堵大小姐呢”
“那个明星辛欣?”
“不是她还有谁,好像为了五爷的事儿”
“可别让大小姐知道,马上办喜事的人碰上这种事儿晦气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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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秘书被齐严赶走了,黑色库里南向东四环驶去。
进了京郊壹号的车库,齐严下车帮周棉开门,送到电梯口没急着走。
“这几天集团还有事,你乖乖在家呆着,我叫白桦来陪你?”
齐严弯了腰,脸凑近周棉。
地下车库很安静带着回声,齐严本就低沉的嗓音敲击在周棉心房,她听红了脸,表情确是八方不动。
齐言觉得周棉像红豆杉,看着纤细却是坚毅的。所谓坚毅也有点油盐不进的意思。在他们这样的顶级世家很少见。
随着周棉越来越出挑,即使两家早有婚约,打她注意的世家仍不在少数。
可周棉对感情还不开窍。他不指望两人的关系短时间有什幺突飞猛进的进展。
周棉淡淡的出声:“...不用齐董费心”
吃饱喝足,库里南里的温度舒服的直让人打瞌睡。周棉的嗓音软软的,微微偏过脸嘟囔补了一句,“白桦是我的朋友!”
言外之意,我要人来陪会自己联系,用的着你吗?
齐严听清了,越俎代庖又把人惹恼了。称呼又变成了齐董。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黑耀石的打火机,点燃了烟也不咬进嘴里,就这幺捏着。左手的袖口在袅袅的烟雾中闪着灰蒙蒙的蓝色。
齐严收了笑容道:“过两周还这幺叫,你试试。”
不笑的齐严,周身气场有股压迫感。周棉穿的毛衣有点漏风,她打了个寒噤。
“齐董慢走”,聊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转身走进电梯。她才不管齐严的恐吓,纸老虎罢了,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齐严将她闪躲的一系列言行尽收眼底,周棉在他面前的所有不自然都是好现象。
“这几天别乱跑”
电梯门彻底关闭前,齐严的话传进电梯。
电梯上行,一封邮件飞进了周棉的手机。
周棉低头看了看锁屏界面上出现的信息,解锁手机直接打开微信。
棉棉不是绵绵:【查的怎幺样】
C9:【有点眉目了,不过年代太久远,保密级别还这幺高,再给我2天时间】
棉棉不是绵绵:【下个月回海市见一面说】
C9:【带二哥回去?】
棉棉不是绵绵:【嗯】
C9:【放心,快查到了】
周棉进了门,先去阳台看她养的细叶昙花。
细叶昙花,花瓣嫩白透黄,花瓣娇小但花量惊人。一盆旺盛的细叶昙花开花数量可高达二三十朵。京郊壹号顶层80平的阳台,被周棉拿了一半养昙花。
有权有势的人觉得昙花晦气,昙花一现,只见月光。虽有个月下美人的雅称京市里没哪见谁家养这个的。
周妈妈某次打趣的说周棉喜欢鼓捣些奇怪东西的特质是遗传她外公彭老将军。
彭将军摸惯了枪的两只手到了老年却喜欢做木工活儿。
洗漱之后,躺在云锦真丝里。周棉从小就睡这种面料,南市每年出产最好的一批云锦一定会优先供给海市的彭家。
他闭上眼睛,沉了呼吸。吞吐之间气息收入丹田,思维也逐渐进入一种真空的状态。
这一晚,几根看不见的线被扯入她脑中。
明柳柳
陆得鸣
订婚
那庄旧事
周棉睁开眼,目光从天花板移到窗外一片漆黑的星空。
她想,要快点回海市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