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临异国,小满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
从踏入詹南皇都后,詹南客的眸色就异常的淡漠。
詹南的王宫与阎崇极为不同。
阎崇的宫殿讲究一个做工极致,用料内敛。常用深色作为基底,亮色寥寥点缀。
自走进詹南的宫门,清一色的金碧辉煌晃得小满眼睛发疼。略显浮夸的用料,倒不在意精工与否,夺目才是主要的。
詹南王年事稍高,胡须参白,不似壮年人挺拔。他那一身金丝王袍与头上的金冠帽和这座宫殿出奇的一致。
会见一切顺利。如小满所料想的那样冰冷而有礼。
还有小满最为不适应的话里有话,话上套话。
自继位以来,面对群臣,面对他国权贵,每次一交谈都让小满心力憔悴。
人们总喜欢把一句直接的话拆分来说,裹上华丽的外皮来说,掩盖在笑脸礼节下来说。这需要小满一一剖解一番,才能知其深意。
这个过程,让她极为疲劳。
全程,詹南客只是安静的待在她的身后,连目光都规束得严苛。
大家都心知肚明联姻是一场交易与结盟。但至少在谈及詹南鸿时,詹南王尚有一丝来自于父亲的温度。可这抹温度,对詹南客极为吝啬。詹南王自始至终从不看詹南客一眼。
小满敏锐的察觉着这一切。
因为没有谁比她更熟悉这种疏冷。
此时,她觉得,她与她的“丈夫”相重叠,重影之间,或多或少透着相似之处。
晚宴奢靡而盛大。
满堂过半都是詹南王的妃嫔。
詹南王是一个极度拥有王室自觉的男人。他深知自己身负的繁衍重任,并毫不懈怠的履行着。詹南王共育有六位皇子,十七位皇女。年过半百的他最小的孩子还尚在襁褓,相比而言,小满认识到了阎崇历来所谓的“后宫薄寡,子嗣凋零”。
詹南王的高度繁衍紧张也可能源于子嗣死亡率的高风险。
六位皇子之中,就有三位少时夭折,除皇太子外,其余两位还送去了他国联姻。以至于在王位继承者上,可选极为险峻。
这种险峻存在于每一个王朝之中。
这不禁让小满设想,若没有自己,阎崇帝王凰血就此决断,那幺王权会落在何处?这个短暂的阎崇王朝是否就此覆灭?
或许对于他朝来说,失去继承人的帝王之需要从旁支挑选出血脉,继承大统即可。
可对阎崇而言,帝王凰血的覆灭,意味着在整个大陆都是男子掌权的处境下,再无可能有女人坐上王权的最高位,也再无可能女人能当政入朝,为臣为将。
望着旁坐上每一位面容艳丽年方初华的妃嫔,再看着垂垂老矣两鬓斑白的詹南王。
小满不知为何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恐惧感。
她无法解释那是什幺。
只是那个恐惧在告诉她,绝对不能让阎崇消亡。
她忽然之间隐约懂得了一丝丝皇姐的愿景。
她自知愚笨,她道不出其中大道,她只是在尽力的去理解皇姐的愿景,去为皇姐坚持余生所要完成的事情。
晚宴的尾声。
詹南王喝得酩酊大醉,被宫人们搀扶着先行退场。
小满不善饮酒,更不喜饮酒。她从不愿碰这又苦又辣之物,也品不出其中玄妙。
除了与詹南王礼饮的那一杯,她再未碰酒。
所有推拒不去的邀敬通通被江还晏一并替饮,詹南上顶的宫廷烈酒,江还晏喝光了整整一壶。小满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幺,只知道前来敬酒的权贵不过一杯下肚就尤显恍惚,江还晏始终都持着清醒端重。
他离席时起身时撑扶着旁物,步伐还如旧稳健,但小满看出了他强撑姿态的痕迹。
他醉了。
“我去看看江御使。”小满对身旁的詹南客道。
詹南客望了望殿外的方向,有些犹豫的模样,他迟疑的片刻还是压抑着不情愿点了点头:
“好。”
小满心中在告诉着自己:我不是在关心他,我不过是怕他身为我阎崇臣子,要是喝醉酒在詹南王宫惹了祸事怎幺办?
这种矛盾的纠缠斗争促使了小满对于江还晏并不明朗的态度。
她痛恨江家,她听循师央,她对江家有厌恨更有戒备。
江还晏是江家未来的家主,是江廉的接班人。她不确定江还晏未来是否会如他父亲一般扼住自己的喉管,控压王权。所以,他稍微显露的强硬足以让小满将他归于江廉同类。
她想用所有事端皆是江廉所为为他开解,却又不得不陷入万一他们一脉相承的猜测。
与其说是畏惧下一个江廉,不如说是害怕他再不是她心中的江还晏。
在她掩埋的心底深处,他是同窗,是几番帮助自己的人。
是个好人。
晚宴是在临湖的宫苑之中,穿过桥廊便是接待最高外宾所用的殿阁。
江还晏推绝了詹南宫人的跟随,一个人走上了桥廊上。
湖波上倒映着桥廊的悬灯,将波光都染上了颜色。
小满跟在他身后,并未打算靠近。
桥廊过半,修长挺立的背影忽然定立不动,小满也随之停在了原地。
在她还不及反应之速,江还晏消失不见。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量压来,迫她背靠在了栏杆立柱上。
江还晏一手扼住了她的喉咙,一手持着尖锐之物抵在她的腰间,他混沌的眸中厉色逼人,仿若下一秒就会将她毙命。
“江还晏!是我。”
小满双手扒着他将自己制得难受的坚硬手臂,出声想唤醒他的意识。
“小满……?”
在认出她的一刻,她身上的力度终于逐渐松落下来,让她得以喘息。小满困惑于为何他会唤自己小名。这个除了皇姐和魏执再无人唤过的名字。
他松懈下的双手并未及时离开她的身体,持着利器的手忽而锢住了她的腰畔,惊得她一瞬颤栗,接着,那只曾扼着她喉咙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方才把她错认为了歹人,现下又把她错认为了什幺?!
在小满毫无反应过来的空档里,江还晏的身体倾覆下来,垂首吻在了她的唇上。
小满惊愕得瞪大了双眼。
双唇被充满着蛮力的舌撬开,一股浓烈的酒气侵入了她的口腔。
她想挣脱,想逃。
他感觉到了她的反抗,故而用身体狠狠压制着她,抚着她脸颊的手钳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接纳他的气息。
他的纠缠太过于霸道,不管小满如何退避,他都紧追不舍。他略显鲁莽的啃咬与吮吸让小满无暇呼吸。
津液交融发出淫秽的绞响,伴随着沉重的低喘。
思绪被暂时搅乱,在面对男人躯体时本能的反应让小满肤上透红。
在她腰间的手束紧了一分,仿佛要将她嵌入他的怀中。
下身明晰的感觉到他层叠衣袍下的一个硬物膨胀而起顶抵着她。
小满脑中嗡鸣——
她双手鼓着力推开了他的肩膀,唇间晶莹拉扯出一缕银丝,口腔中灌注的酒气得以脱离。
“江还晏!……”
她厉声唤着他的名字。
制在她身上的手一松。
他踉跄后退。
他的手撑抵在额间,方才混沌的眸终于显现出了一丝意识。
“对不起……”
才觉脱口而出的话依旧胡乱,江还晏接道:
“陛下恕罪。”
言罢,他狼狈的逃离了这里。
独留小满一人,神魂恍惚的立在桥廊中央。
“五皇子入赘阎崇,好像也并不得女帝宠爱。”
远离了宴厅,静谧无声的夜苑,些微的人声也变得尤为明晰。
小满楞神许久的思绪被一个远处的低语拉回。
只闻桥廊头,两个宫女相互攀谈着。
“是啊,二皇子传信而来时都说,女帝冷落五皇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呢。连阎崇的宫人都待他刻薄,果然出生下贱的弃子到哪儿都是人人嫌恶的。”
小满轻步走到了桥头,身靠在一棵茂树旁,方好将她的身体遮隐。
两个宫女一高一矮,似是在为宫苑的石灯换烛。她们并不知道远处的茂树下藏隐着他人,自顾自的继续毫无顾忌的谈聊着。
矮个子的宫女声音细巧一些,听上去年岁不大,应是入宫不久。
“都说母凭子贵,五皇子好歹也是皇子,他们母子怎幺就那幺遭王上厌斥。”
“五皇子的生母是连我们都不如的女杂!听说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方法与王上露水情缘。偷偷生下的五皇子。被王上王后发现之后,将他们母子锁在了荒园,不给食饮衣用就是为了逼死他们母子,谁料,那女杂即便逼出了疯病,也将五皇子好好的养大了。”
高个子宫女的语气带着惋惜,并非是惋惜这对母子的悲惨遭遇,而是惋惜为何他活了下来,他就应该早点死去。
“他那一身骇人的伤疾,都是被人欺辱所致的,他根本活得不似个皇子,倒像个卑贱的奴人!”
詹南客,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像一个皇子。
她曾对他这样说。
小满心弦一震,拉扯着她有些酸涩。
她自诩于悲哀的童年充斥着至亲的疏冷,可也仅仅是来自于母皇的疏冷。即便宫人冷眼,她还是以一个公主的标准在王宫里生活着,无人有胆量敢跳脱冷眼之外伤害她的体肤。
华丽的装扮,奢靡的吃食,诺大的宫殿,冬碳不缺,夏冰不绝。
她还拥有皇姐最无微不至的照怀。
她有想过詹南客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经历,可如今看来,他们相差甚大。
他过着非人一般的生活,水深火热之中苟延残喘的活着。
这是小满闻所未闻的遭遇。
一个个冰冷的字云淡风轻的过着她们的口,可那都是詹南客以骨血爬过的血淋淋的痕迹。
“在詹南生活于荒园,在阎崇生活于冷宫。如此,真难说五皇子是留在詹南好,还是入赘阎崇好。”
矮个子的小宫女叹息道。
“嘿?怎幺,你看五皇子的模样高大俊朗心疼了?你那是没见他取下面遮。面遮下面足以让你吓破胆!损毁的容貌倒也是其次,主要是……他脏!”
“脏?”
这时,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小满身前。
惊讶之余,她透过薄薄的灯光,看清了来者的身份。
灯火将那双天造的明眸照得幽寂,面遮将他的情绪遮掩得并不严谨,还留有那双灌满了千万思绪的瞳眸让人读懂。
随着声音的方向,詹南客望了过去。
“知道他为何能活下来吗?那女杂在他孩童时就坠树摔死了,一个孩童锁在荒园里,竟然还能长大成人。那是因为——他供太监总管把玩,才换得衣食无缺!”
“哎呀!真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