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积不小的办公室,因为摆放过多的物品,挤得没有下脚之地。地板上四处落着打印和手写的纸张,揉成团的废稿在垃圾桶里堆成小山。窗边的几盆绿萝,因为疏于打理,朝阴的一面已经发黄枯败。
一个头发很短的中年男人趴在杂乱的桌上,粗短如萝卜的手指灵活地敲打键盘,他本人倒是瘦高个子,脸颊消瘦,腹部有浅浅的啤酒肚痕迹。穿着明显宽大的亚麻布衣服,光脚蹬一双深黄色皮鞋,脚踝细瘦无肉,只留一层薄薄的赘皮。
郁景和来到姜北望办公室门前,敲了三下门,不等里面回应,直接推门而入。
伏首案前的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敲击键盘的节奏有条不紊,眼中闪烁着热切的光芒。
“姜叔,好久不见。”
郁景和岔过地上的杂物,坐在姜北望对面,手指关节敲了一下电脑背面。
姜北望如梦初醒,擡头,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容,“噢,景和啊,你来啦……”
又突然想到了什幺,眉毛竖起来,“是不是郁鸿飞叫你来的?我的想法不会改变,望天计划不仅是商机,更是改变世界的壮举,它必须启动!你回去吧。”
郁景和温润地笑,“姜叔叔,我父亲与您的矛盾,我无权插手。我是为聿平来的。”
他伸手推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让两人的面容无遮无挡地对视。
“您与我父亲为代表的董事的矛盾,都是可以协商解决的,毕竟我们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我父亲其实也希望谈和,只是他拉不下脸,姜叔,您看着我长大,不妨跟我交个底,给他一个台阶下。”
姜北望本性腼腆,不喜欢这种静水深流的针锋相对,率先移开视线,“不,不是可以协商的。只要郁鸿飞不同意望天计划,我就不可能妥协。”
他站起来,激动地挥舞手臂,“苏联把加加林从摇篮送进太空,美国把旅行者送往太阳系边界,马斯克计划将人类送进火星,这些一开始都是异想天开的空想,但会一步一步变成现实。太空就在那里,月球就在那里,我们为什幺不去探索?用钱来说,赚到手软的项目不过才百分之十的利润率,若是我们成功,技术垄断,百分之二百的利润率都可以!”
郁景和平静地坐着,仰望这个用火热理想描绘绚丽前景,眼中带有凌冽锋芒的,不再年轻的,叔叔。
他不知不觉丢掉了笑容这个假面,正色地注视着他。
“望天是一个天才的计划,但它过于超前。十年,不,五年,给我五年时间。到时你可以即刻启动任何资源,我全力支持你。”
郁景和昨晚与五个专业人士讨论了一夜,所有的数据都显示,要再有七至十五年的科技积累,才是尝试的最佳时机。
他愿意了解,愿意评估,他带着诚意来。
郁鸿飞坚决反对发展航空领域项目,但他不是郁鸿飞。
可惜,他还只是个东宫太子,无法取而代之。
姜北望愣了一下,两手撑在桌上,摇头,“来不及了。景和,我跟你讲过,凡是人类能想到的,都可以变成现实。你觉得我不切实际,但总有人已着手行动。五年,逝者如斯,新技术再发展,望天只会被搁置。”
郁景和长长呼出一口气,“那就,从现在,搁置它。”
姜北望的神情再度愤怒,但郁景和用拳头重重砸在桌上,强势地止住他的咆哮,“我理解你的理想,但您也要考虑聿平的实际。马斯克活在资本主义国家,但我们赚的是人民币。聿平的钞票不是用来发射火箭的燃料,您的团队也不足以让董事信服。”
他个子比姜北望高得多,垂眼可以看见,被剪短,但仍冒出白色发根的头顶。
他眼角酸涩,话语仍不带柔情,“姜叔,我从不否认您有技术、有想法。但是,人要服老,聿平没有亏待过您,您的钱八辈子都花不完,不如去度个假,好好休养一年,技术部会根据您之前的指令继续运作。等您gap结束,明年这时,我们再谈谈望天。”
姜北望神情恍然,嘴唇蠕动。
郁景和冷漠极了,“姜叔,在媒体面前,还望您口下留情。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是您抱着长大的,我们可以意见相左,但没必要闹翻。”
他理了理衣服,嘴角扯出一个极小的弧度,“姜叔,保重身体。告辞。”
“景和,你要架空我?你要架空我?”
姜北望已见苍老,追来的身躯颤颤巍巍。
“你就不想把聿平做成国内龙头,后人仰望却无可追赶的龙头企业!我们不再居安思危,不再未雨绸缪,你们郁家几代人的心血,是给你躺着享福的吗?”
“我比谁都想。”
郁景和回头,拳头紧握,紧咬牙关。
“姜叔,我仍然敬重您,但我有我的立场。”
他没有再回头。
沉默多时的助理上前,扶住姜北望,将他带回办公桌后坐下。
关瑜宿醉后醒来,头痛欲裂。
他坐在床边,用掌心揉额头,母亲端着一壶蜂蜜水开门,责备地说,“怎幺喝了这幺多酒?咱们家没有酒量好的,以后注意分寸。”
六角形的玻璃壶,淡黄色的蜂蜜茶底沉着几片柠檬。
关瑜头晕之际,想到裴音,脸色又沉下去。
母亲打量着关瑜,试探着说,“儿子,你最近闷闷不乐的,遇到什幺事儿了?”
“没事。”他转过脸,不想多说。
“是为哪个小姑娘吧?你有时啊,是有点闷,喜欢人家就要去说,吵架了也别一个人喝闷酒,你一个大男人不主动,你指望人小姑娘粘着你啊。啥事别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关母安慰他,“今儿你也别去上课了,在家歇歇,不差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