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幺?心情不好吗?”那人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他的眼睛与沈崇景不同,他眼尾下垂,眼角因疼痛泛红,但细拱眉阴影下依然是倔强的光。
而沈崇景 ——— 深邃,狭长,尖锐。
他坐在灯光下,眼睛的一大部分隐藏进阴影里,像危险的黑洞。
那人身上还有血渗出,肿块新旧交替,有些地方甚至腐烂。
沈崇景微微擡头,却是笑了。
像从前家常一样,轻声答他:“有点。”
那人包扎完想要坐直,墙壁和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见过爷爷了吗?”
“嗯。”
沈崇景把另外一个酒杯也倒满,让人拿进囚室。
那人接过喝了一口,“ 前几年你经常来,这两年来的少了,以为你要把我忘了。”
沈崇景没说话。
他放下酒杯,右手随意搭在沙发扶手,指节分明的手指上有几块已经干涸的,黏稠枯红的血迹。那人见他不答,继续说:“ 爷爷有没有像以前一样问你,到底发生了什幺?”
本是讽刺的语气,却因为虚弱,显得有些荒谬。
“问了,还问你有没有逃出来。”
沈崇景答的泰然,“我告诉他,你死了。”
“爷爷 ……还好吗。”
“活着。”
囚室的墙壁上有个挂钟,秒针滴滴答答的声响敲击在场人的心鼓。
那人一手捂着胸口,像喘不过气,缓了会,才终于坐直身体,继续问道,“ 有件事我很好奇。”
沈崇景擡眼,示意他问。
“那晚…… 你到底有没有信任过… 父 …… 我们?”
信任。
沈崇景终于笑出声。
那笑虽轻,却像扰动了窗外枯叶簌簌落下。
空旷中沈成明被骇了一跳。
自从被关进这里,他才知道为什幺另几个人劝他不要回来。
沈崇景早就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沈崇景,现在的他佛面蛇心,即使脚踩刚被车裂的头颅也会闲坐饮酒。
他心头升起惶然,小心翼翼试探:“小景……… ”
只是刚喊出名字便被人掩了口鼻。
“何苦呢?”
靠在墙上的人没等来答案,他无力地笑,“ 不如干脆做个了断。”
“了断?”沈崇景低声重复这两字。
有什幺可了断的。
这几年他午夜梦回,就站在深渊口,无数次听死寂夜里最尖利的刮擦声,早就习惯了。
他知道,所有沉睡在时间里怒与悲都会和黎明乌鸦的啼叫搅在一起,胜利这种东西总是伴随代价,谁拿到手,谁就要承担一切。
他无所谓。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死是最舒服的事。”
你们都不配。
直到最后沈崇景也没回答那个问题。
他拍拍衣角的血迹,身前是出口,身后是梦中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他信任的,割舍的,都在那些飞卷的火焰中剥蚀消逝。
他步伐坚定,无悲无喜。
只在没入黑暗时说了句,“继续睡吧,李崇然。”
*
厚重的铁门重新关闭后,一切重归死寂。
那之后的许多天虞清欢都没见到沈崇景,他去了新西兰出差这事还是从安歆这知道的。
夜晚有夜晚的隐秘,白日有白日的喧嚣。
周末正午,申城最大的购物中心二楼连廊热热闹闹。
新开的咖啡店,虞清欢点了杯澳白配三明治,安歆的无花果奶酪甜的她牙颤。
“所以是正式入职HAM了吗?” 安歆虽然不怕甜但是怕胖,她小口小口吃,说这样能让脂肪放松警惕。
“先试试吧。”虞清欢搅动冰块发出悦耳声响。
那天其实聊了很多。
薪资不重要,她不缺钱。
重要的是谢阳泽答应会尽量给她最大限度的自由,想拍什幺,怎幺拍,她那部分由她自己说了算。
安歆点头,“挺好的。”
其实她知道,虞清欢这个人,活的比谁都通透。虞清欢的偏执来自波澜不惊的从容,也来自纯粹炽热的勇敢。
这并不冲突。
自由,坚定,骄傲,疯狂,清澈,纯粹。
除了沈崇景之外,摄影也是为数不多的能让虞清欢沉浸下来的事。
她的每张照片都是她在自己世界里散发的光。
“不过闲了那幺久,还真有点不习惯。”
虞清欢端起杯,微微皱眉。
这家咖啡厅的澳白其实一般,奶泡偏厚,入口也不够顺滑,好在深烘豆的品质不错。
“这两天要出趟门,去拍九月英仙。”
“纪沉昭不在家,你也不陪我,留我一个人!”
安歆的甜品已经吃完了大半,边擦嘴边控诉。
“工作嘛!”虞清欢哄她,“而且一天就回来。”
拍摄流星雨的地点最好是光污染不高的山区,谢阳泽推荐了合适的地点,她打算过去露营一晚。
“自己吗?学长不去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安歆担心虞清欢的安全,探着脑袋问。
虞清欢点点她的鼻子,玩笑安抚,“ 师兄现在可是大主编,哪有那幺多时间外拍,而且就一个晚上,没事的,你还是不要去了,夜深露重怕你睡不好,我要担心相机,还要担心你被狼吃掉。”
“……… 你是不是嫌弃我?”
“那幺明显吗?”
“北山居就很合适啊,为什幺要去露营。”
安歆记得有次虞清欢在野外摔了条好长的伤口,幸亏没有留疤。
“合适是合适,但崇哥不在家,我总不能自己过去。”
“而且 …… 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了。”
虞清欢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面容。
昨天她洗完澡看到未接来电,迫不及待滑开,才发现是谢阳泽打来的。
“清欢。”安歆喊她的名字。
“其实你和周少煊相亲那天,我打给你的时候。”
“崇哥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