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恋了该换个环境吗

走廊的灯全熄了,尽头的阳台还留着盏昏暗的顶灯。

喻晓声斜靠围栏,侧眸看着梁庆阳抽烟,俊逸的眉眼被模糊在弥散升腾的白雾里,“都是你的?”

搁在四方角落里的簸箕,被丢满了烟头。

梁庆阳咬着烟蒂,自顾自地说:“买错烟了,这种劲儿太小了,抽起来没感觉。”

他格外中意老烟民爱抽的烟,吸上一口,吞云吐雾的感觉能一下子冲到天灵盖,只有这种猛烈的刺激,才能让他的精神保持片刻宁静,脱离烦恼。

他从口袋里摸了一根,用两指夹给喻晓声,果不其然地被对方拒绝,于是又自觉地塞回嘴里。

“OSSD把我折腾得半死,为了念个澳洲的本科,我妈紧张兮兮的,非要我再考个托福出来,我说人家学校可以免托福。可一反驳呢,她又要开骂,受不了。”

“嗯,我听说了。”

喻晓声的眼神飘在半空,单手挥开蚊虫。

错以为对方不信,梁庆阳叼着烟,举起手机给他看微信聊天记录,除了橙色的大额转账外,全是留学机构的转发文章,并配有留言:儿子,好好努力[玫瑰花]。

少年声音清朗,染上笑意,“所以呢,你的新进展?”

梁庆阳摁灭屏幕,弯曲的月牙眼得意且自信,“还算顺利!中介姐姐帮我准备好了一大堆材料,说是不出意外的话,只要拿满高中学分,再走好正常的毕业手续,八月我就能出国旅游了。”

不知想到何处,他的表情变得不太开心,“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留学,没意思,我在澳洲一个朋友都没有。”

拇指打了几次火却没点着,他愈加颓丧,与消失的火光一起寂然地沉黯下去,“唉,要是能有你的脑子,我爸妈还不乐疯了,哪儿用得着绞尽脑汁走什幺预科的路子,人比人气死人,同样都是富二代,你是能保送清北的学霸,我呢,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一绺月光沿着墙撒落了下来,正好落在少年宽大的肩膀上,他蹙了蹙眉,“我们一样。”

“我们都走在各自的朝圣路上,你和我的选择不一致是因为天生就没有人的轨迹是重合的,道路没有对错可言。”

梁庆阳的目光上下打量,最终游移回喻晓声琥珀色的瞳孔,那眼神里带着淡淡笑意,对于不熟的人总挂着望而生畏的疏离凛冽。

他家人一直念叨三岁看老,的确不无道理。

有的人光是看长相、举止,就知道他的未来注定会如耀月,在银河星空中夺目璀璨。

晚风拂过,宿舍楼前的大叶女贞飘动摇曳,馥郁的白花香飘满了四楼走廊的整条过道。沉默片刻后,梁庆阳凑近了一些,问出了疑惑许久的问题。

“马上就要保送了,你为什幺大费周章地办住宿?”

他很是好奇,喻晓声住的不算远,家里人似乎也疼他,从小学到高中都是车接车送。

喻晓声揉了揉眼框,回答道:“很简单,我买了新房但还没装修好,装修的贷款也没还清,所以我手头上的钱只够回校住宿了。”

“你没钱了!?”破锣嗓子回荡在走廊,宵禁的夜里,他的声响仿佛往静谧湖泊中掷了颗石子,打出好大激荡,好在楼层里没人被惊起。

喻晓声迅速扫了眼四周,太阳穴突突跳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再说响点。”

“不好意思…我实在没想到,真成穷光蛋了?”

“对,有问题吗?”

“你爸妈…?”

“我没用他们的钱,也不需要。”

“有骨气。”

“谢谢,走了,早点睡。”

骨节修长的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阳台重新被夜色吞噬,又变回了黑沉沉的模样,寂静而寥落。

深棕色的地板在两个少年的踩踏下发出轻微咯吱声响。

408宿舍的门被推开一个小口,察觉到室内依旧维持着白炽灯的光亮后,少年才收起了轻悄的脚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寝室意外空荡,只有两个人还在寝室看书,大概是临近高考,许多人受不了日渐压抑的氛围,纷纷跑访教务处,选择退宿走读,回家静心复习去了。

因此学校的宿舍多余了不少,喻晓声则顺顺利利地拿到了寝室钥匙,临时办好了住宿。

“回来啦,喻哥。”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坐在椅子上,抓着一本教科书做笔记。

喻晓声简单回应,放下书包去洗漱。

经过那位男生时,风动带过一股呛人的烟草味。

八人间的洗手间设计的不算小,但青春期的少年抽条发育得格外快,挺拔的脊背需要低头屈身,才能挤在这几平米的空间行动。

宽大的校服被扔到脏衣篓中,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覆盖住了少年的纷乱的思绪和疲惫的面容。夏夜无风,他沉溺在氤氲的水汽里,被磅礴云雾淹没。

手机屏幕亮起,发出莹白色的光,是有人回复了他昨天发的帖子,标题是:失恋了该换个环境吗?

他停了动作,眯起眼睛才能看见具体信息。

底下有人回帖,说分手了最怕放不开,女生最好还是换一个崭新的圈子,这样有助于忘记伤心事。如果你从前总是围着他转,现在的结束就是一个新开始,不要再想他了,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还有评论安慰他说女生要自强不息,别为了一个男人哭哭啼啼,抱抱姐妹,失恋固然难受,但是长痛不如短痛,必须从心底忘了他。

………

喻晓声低下头,碎短发梢滴落水珠,他随手关灭了屏幕,往精壮结实的胸膛上抹开了沐浴露。

看到这些留言,他喉中一梗不知如何作答,难道他的语气很像一位失恋少女吗?

也许吧…短短几日便如永恒般漫长,不必提那一个月的交欢所催生的恋念。他承认自己的确为了姐姐神魂颠倒,陷入狂恋之中的同时也在暗暗期盼感情开花结果的那一天。

不过他没有等到结果,狂恋就像是一场绚丽而荒诞的梦境,在某天蓦然醒来后,所谓情爱便荡然无存。只剩下他一人缩在记忆的角落,循环着清晰无比的记忆,刻骨铭心的痛感不分日夜地提醒着他,那个女人来过他的生命。

她是一只飞鸟,点水般掠过而不留一丝水痕,而他是潜伏在池底的怪物,积攒越过水面的勇气,不亚于孤注一掷的死亡赌博。

水柱由小到大,逐渐吞没少年的身材。盘结的雾气缭绕在整间浴室,广藿调的香气分子溶入空气,而他脑海里盘旋的全是那张深刻心底、巧笑倩兮的面容。

一旦抓住猎物就不会松口,这是是他与生俱来的本事,以十足的耐心去等待。

既然飞鸟曾垂幸自己,为什幺水怪不敢博弈呢?

马上,他就会破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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