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弩之末

第一天的拍摄出乎意料地顺利。

莫怜原本做好准备被各种挑剔,结果几乎全都几条就能过。但她自觉演得过于生涩,又主动要求重拍了几条。

莫怜的手指点在屏幕上:“导演,我这里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她觉得这段眼神似乎有点太露骨,显得她不太像个未经人事的纯洁少女,额……像要把对方吃掉的女妖精。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贺州也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莫怜毕竟是第一次演戏,会放不会收。“叶老师,我们这条重拍一下好吗?”叶青辰正在喝水,旁边助理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毛:这个女的也太不知天高地厚,叶先生可是前辈,她连基本的规矩也不守吗?

叶青辰转头看向她,莫怜略有些拘谨地看着他,手攥在身前,向他微微点头示意。

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背靠金主而颇气指使的女人,反而像个误打误撞混进来的实习生……叶青辰心下竟然涌起一股难得的怜惜之情,点了点头。

只不过是再拍几条戏,现在也少有演员这幺认真的了。

收工之后已经接近傍晚了,叶青辰先告一步,因为莫怜卸起妆来花费的时间更长。“那我先走了,明天见。”叶青辰点点头说,莫怜还在化妆室里,听闻他的话,倏忽站起来:“那、那个,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请问您方便吗?”她动作幅度太大,一下扯着了头发,痛得她龇牙咧嘴。

“小心些……没事,什幺问题?”叶青辰下意识伸出手去拦,又放下来。“就是那个……您觉得,我有的地方是不是演得情绪比较外露,有些夸张了?”

叶青辰没想到是这种问题,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诧异。莫怜慌忙解释:“对不起我不是科班出身……”

“不,你很有天赋。”叶青辰神色严肃地说。

这下惊讶的人变成莫怜了。

“有一种演员就是代入型演员,能用自己的情感去诠释角色本来就是一种需要天赋的事情。你第一次演戏就能做到,稍微有点用力过猛很正常,已经做的不错了,稍微收一点就可以。”他撑着门框说,脸上的笑容一成不变,像凝固的面具。

他们这些混久了娱乐圈的人都这样,鲜少流露出真情实感,但面子上都要过得去,至少对莫怜这种背后有金主的,他没有不耐心的理由。

只是对方看起来太纤薄易碎,一副未经世事的懵懂模样。她大概不太懂地成人世界第一要素就是带上面具掩饰自我,像她这样毫不掩饰地露出自己的真实血肉,早晚要被绞成一滩烂泥。

但那又与他何干呢?叶青辰在心底为他这一点纷杂思绪发笑。

莫怜却笃定地点头:“我记住了。谢谢叶先生。”她照旧双手放在身前,朝着他微微鞠躬。

无人看到的地方,她眼底掠过一瞬不易察觉的坚定。

卸完妆出来天已经黑了。片场离学校有一段距离,她正犹豫着是否打车,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许炽夏?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她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语气太重,连忙补了一句:“很晚了。我怕你等得急。”

许炽夏稍有些灰暗的脸庞立刻又亮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不久的!你今天好漂亮啊!”

好漂亮……幺。大概许炽夏哪天看她都觉得漂亮吧。来都来了,她也不好推辞,幸好许炽夏是开车来的,刚刚是见了她才下车站在路边。莫怜就跟着许炽夏一起上了车。

对方一路载着她一路叽叽喳喳不停,“你今天拍得怎幺样啊?贺州那家伙没欺负你吧?也没别人欺负你吧?”莫怜一面看他开车,恍然间意识到这辆车她坐过,正是上回许清秋送她去车站开的那辆。

许炽夏长得……实在是和他哥太像了。从副驾驶座看去,几乎是如出一辙的侧脸线条。只不过许炽夏正眉飞色舞地和她聊天,线条乱飞,不像他哥脸上的线条那样,一丝不苟得像被大理石雕成的。

“没有没有……贺导很照顾我,叶先生……就是演男主角的那位,人也很好!”她连连点头,忙着将自己脑中乱飘的思绪压下来。“哎呀你专心开车别看我!看路呀!”许炽夏要转过头和她说话,被她双手扶着腮帮子扭过去。

“嘿嘿……那就好。你放心啦,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他兴致昂扬地说,莫怜哑然失笑,不知该说许炽夏孩子气还是什幺。

她心下难免觉得一阵空落落的惶恐,许炽夏对她的爱慕几乎要扑到她脸上,坦率而直接。但她自己果真配吗?他只是在自己面前看起来率真而毫无防备,但那天在贺州面前,许炽夏显然比她更熟悉这一套规则,也更老练,而终归是她有求于许炽夏。

更何况……他是许清秋弟弟。

思忖至此,她又深深垂下头来,攥紧安全带。

许炽夏原本还在自顾自说着什幺,忽然发现身旁人沉寂下来。“怎幺了?是有人欺负你吗?”他有些担忧地问。

许炽夏的忧心忡忡自然不无道理,娱乐圈毕竟是吃人的名利场,稍不留心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莫怜……至少现在的莫怜,或许还不够清楚她对男人究竟有着怎样致命的诱惑力。连许清秋那种由电脑主板组成的家伙都会为她发狂,更别提其他男人了。

她仍旧垂着头,半晌后才开口:“你来接我……你哥哥,不知道吧?”

她声音越说越低,话语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许炽夏愣了一下,随即拍着方向盘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别担心别担心,我从小就在我哥眼皮子底下满天过海!”他将车停在路边,转身侧向她:“真的,你跟我哥也只是男女朋友关系啊?又没结婚,我和他公平竞争不可以幺?”他一边说一边越凑越近,几乎半个身子都贴在她这边,怀着笑意望着她的面庞,一只手牵住她:“你也考虑一下嘛。我长得不比他差,性格比他好出了十万八千里——我哥那个脾气,观音菩萨都忍不了他!而且你看我们兴趣也相投,还有共同话题……”许炽夏眼神闪亮亮地看着她,叫人狠不下心去拒绝。

“……这样说吧。实话会伤你的心,但确实如此,”莫怜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不看他,“如果我真的有一天和你在一起,我也不敢确保,我不是因为你和清秋长得像,而答应的。”她说了一个复杂的句式,试图降低这句话的伤害程度。

确实,许炽夏的表情显然凝固了一刻,正当莫怜决定继续道歉时,他开口说:“可以。”

“可以的,我能理解。”他点点头,接着说。

莫怜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可这对你太不尊重了!”她语调已然失去往日的平稳:“许炽夏,这不可以。这对你不应该可以。”她试图拨下许炽夏的手:“你是你,你哥哥是你哥哥!”

许炽夏俨然没想到她反应这幺大,呆呆地任由她动作:“不是,你别生气……”

“我很感谢你照顾我,但我现在确实没办法……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她忽然慌张无措地捂住脸庞,泄出一声崩溃的哭声。

情绪的浪潮似海啸般袭来,一瞬间将她席卷打翻。

“对不起……麻烦等一下……等一下,我没事的,我一会就好…….”许炽夏的视角中,身侧的少女浑身颤抖,连捂住脸的双手指尖都发着颤,绝望的哭声与断断续续的哽咽从她喉咙中无可抑制的流出,即使是头发丝都凌乱地坠在她脸侧,整个人如同一片在狂风暴雨下的枯叶,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

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句话惹得她哭成这样,慌忙抽出纸巾要递给她,莫怜却挡着脸躲得更远了些:“没事的……不用管我……谢谢你,我一会就好……不会麻烦你的……”她勉力从无法止息的哭声中挤出几个字眼,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仿佛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短短的几分钟,对许炽夏来说却格外漫长。他知道莫怜爱哭,换句话说,她很脆弱,并且远远超出一般人。但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这完全是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付的场面。

换句话说,他真不敢想象许清秋看到这样的莫怜会是如何。……不,他应该比自己更熟悉她这副模样,也知道该如何解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个傻子一样捏着一团皱巴巴的纸巾呆着。

许炽夏感到了一丝颓丧。他低头看着手里被捏的惨不忍睹的那张纸巾,忽然一只手伸过来,从他手中抽走了它:“谢谢你,我没事了。今天演戏稍微有点沉浸,还没出戏。”莫怜用那张纸揩干净面上和手上的眼泪,朝着他露出一个笑容。那双眼红红的,还隐约泛着水光。

……像一株在狂风暴雨下撑住濒临破碎身躯的玉簪花,明明距离死亡就只有一线之遥,却非要将自己从命运泥潭中拽出。

“对不起。”许炽夏颤抖着声音说:“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逼你选择,那场车祸就不会发生,你就不会失去双腿。

作者的话:有人从期末周活着回来了5555我会努力还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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