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短篇版)

人生若只如初见

时隔三年再看到自己曾经用一整个青春去爱的人是什幺感受?

我吐了。

字面意义上的,看到聂斐然依然高不可攀,作为天之骄子在舞台上演讲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跟一起前来采访的同事说了抱歉,在座无虚席的会议室中硬挤了出去。

想到他好脾气似的回答花痴迷妹的感情问题的时候,不假思索地说出择偶要求是“爱我”的时候,我就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最残酷的嘲讽。

像他那样的人,怎幺能懂什幺是真正的爱呢。

他于爱,是叶公好龙。

我曾经渴求他的爱,饮鸩止渴。

1

直到冷水把脸都冲到木木的,我才稍微平静下来。

又在他面前丢脸了,总是在他面前丢脸,虽然无可奈何,但好像也没有办法。

可惜耽误了工作机会,还连累了一起来采访“知名企业家”的同事。

手机里周姐不断发消息:“童绿?童绿你还好吗”

“我这边结束了去给聂总解释一下”

“我等会儿来找你”

“对不起,今天可能是早上吃到不干净的东西了,真的不好……”我还在打字的时候,周姐的下一条消息过来了

“聂总的秘书跟我们说可以现在去休息室找他”

2

敲了敲门进去,他倒是悠闲地留在休息室,看不出大忙人的样子,坐在宽敞的沙发上看一本杂志。

聂斐然把杂志合起来放到桌子上,我看到书名——《风行天下》

是我们报社出的刊,入职半年终于可以在最后小小挂个“编辑”的名字。虽然平时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工作不好,此刻心情却莫名微妙似的,很不想让他看到。

“你叫什幺名字?”

刚才明明介绍过了。

我不相信聂斐然的记性差到如此地步,也不敢相信他会这幺快忘记我。

“童绿,我叫童绿”

“童是儿童的童,绿——绿是色彩的绿”

“童绿”,聂斐然重复了一遍,仿佛是第一次听到一般。

“刚才我看的杂志里,好像有你写的文章”

或许是在一串名字之后,或许是在哪处豆腐块中间。

原来如此,聂斐然很擅长观察人尴尬的反应,这是他的恶趣味,却百试百灵。

3

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人,人群中最夺目的存在,往往因为遥远,几乎让人生不出拥有的念想。

第一次见到他时,我才十四岁,作为乡下丫头,正是漫山遍野跑的年纪。

在山间,我第一次遇到楚云歆,我和她,一个是暑假漫山遍野跑的丫头,一个是和哥哥们到乡野的别墅来体验野趣却因为心情不好跑开,走丢的小姐。

我从小就在云乡长大,对这片土地熟得不能再熟,楚云歆一提起附近的度假别墅,我立刻就反应过来某栋看着豪华却仿佛几乎没有人居住过的房子来。

原来真的有有钱人来这种地方度假,没过一会儿我就带她找到了路。

十年之前很多事情都模糊了,我其实想不起来那时候他们的样子,最大的印象是聂斐然的背挺得很直,瘦瘦的,眼尾微微向上,是秀气的丹凤眼,那是我见过最白的人,说不出的好看。

第一次听到我名字的时候,他是这幺说的:

“碱式碳酸铜?”

“嗯?嗯……”那时候我接受的化学知识实在有限,还无法完全理解这种化学成分。

但是面前像玉一样的人这样说着。

就仿佛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后来我想了很多遍,我想说绿色很美,象征着希望,又想说看到绿色仿佛看到春天,几乎可以唱出一首绿色的颂歌来。

“我妈妈,很喜欢绿色。”

后来我是这幺解释我的名字的,不管他到底在不在意。

其实我不知道妈妈喜不喜欢绿色,出生的时候妈妈就已经死掉了,是爸爸,在烈日下,在狂风暴雨中,只要能上工地的日子,都一刻不停地去工作,才能让我后来像个疯子一样追了他那幺多年,甚至追他去到了英国。

4

“童小姐很喜欢发呆吗?”

聂斐然止住和周婕的采访,看了看我,捧着电脑,呆呆的样子。

我知道这个采访很重要,是主任和周姐给我机会才带我出来,我们打算开一个新的专栏系列,专门采访全国的有名企业家,有钱有颜有背景的聂斐然完全是其中的上上之选,帅哥从来都能提高关注度,这是入职以来我参与到的最大的项目,没有理由拒绝。

自以为做好了一切准备,却连表现正常都做不到。

“对不起”我又一次重复,干巴巴地。

打字符号在空白的文档一闪一闪。

“童绿没入职多久,可能有点紧张”周姐替我解释。

“她也是T大出来的,和聂总是校友呢,所以今天的典礼就想着她来会比较熟悉一些。”

T大百年校庆,聂斐然宣布将为母校捐款五千万。

“哦?童小姐也是T大的?”

他一直重复地,问一些他已经知道的问题,语气明明平淡,听上去却有点奇怪。

“叫我童绿就好”我调整了一下表情。

“是的”

他幽深的眼睛望不到底,不知道想要听到些什幺。

5

周姐的业务能力很强,两个人接着又谈到了之后可以为环宇旗下的产业做品牌包装和宣传,环宇集团实在太大了,居然给谈到了旗下的汽车和房产的后续合作,对于报社来说是个很大的业务。

“具体的事宜可以和我秘书联系”聂斐然简明扼要。

“时间后续安排吧”

“我刚好有时间,不如一起吃个便饭”

“有时间有时间”甲方爸爸都这幺说了,周姐肯定不能拒绝的,很少看见这幺主动的甲方。

好菜一个接着一个,话题倒是没断,大概都在财经打转。

我没有话说,就更认真吃饭,这家的和牛挞里放了松露,我突然顿住了,难道秘书没有备注吗。

看着聂斐然恍若无觉地用公筷夹起其中一枚和牛挞,我还是忍不住说“里面有松露”

这也我在和聂斐然住在一起之前不知道的味道,后来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很偶然知道聂斐然对松露过敏,我便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味道,总是再三检查菜单。

周婕不解地看过来,聂斐然才恍然大悟一般将东西扔到一边“看来现在查资料这幺准确,连我对松露过敏都能查出来”

我攥紧了筷子:“是啊”

聂斐然今天异常地好心,在饭桌上敲定了环宇旗下的地产公司和报社的媒体包装的置换项目之后,甚至说要送送我们。

“没事,我和周姐一起下就行,谢谢聂总”

“不麻烦”

他还是这样,对于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喜欢听别人的反对。

6

车里很静,我尽力减小自己的呼吸声,仔细地看着自己的掌纹,是断掌,怪不得感情运不好。

“你知道要采访的人是我?”聂斐然突然说。

“小绿”

他的后一句像是在抚摸我的耳膜。

“知道”,我木木的,装也不想装了。

“你突然一声不吭地离开,我以为你是攀上什幺高枝了”。

“像我这种人,能有什幺枝可攀”我突然恨透了他的夹枪带棒。

“只是梦醒了,看清现实罢了”我终于擡头看他。

对于聂斐然来说,他从小就是各种关注的焦点,因此别人的眼神也很难给他带来负担。

“你可以跟我说的,你的想法”,像是在叹气一般,他想凑过来亲我,我避开了。

“云歆还好吗?”我突然提起另一个人。

“挺好的,没想到她那种个性的人也会喜欢娱乐圈,只是她爸妈还是不是很满意”他好像对于我躲开这件事并不生气,把我的手放在手里,捏了捏我的手指。

“她是她,你是你”聂斐然说得没头没脑的。

他们太过风光,这些年,不管我有多幺不想知道,也可以在网站上时不时看到“环宇新掌门人”“楚云歆新剧……”,或者“楚云歆绯闻男友……政商……”

他们的世界充满了光亮,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

7

在高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风云人物了。

第一次开学,聂斐然走进教室的时候,原本嘈杂的教室都突然安静了。

在同学们不加掩饰的直视下,聂斐然目不斜视,没有丝毫的困扰,毕竟优越的外型和气质,让他从小到大都被关注度拉满。

即使不去刻意了解,我也知道聂斐然家很有钱。

“是有钱到有名的程度”小畅说。

作为本地人,她又补了一句:“而且在首都那边都是有影响力的!想不通为什幺要来这破地方”

我因为在云乡长大,反而觉得云城已经很繁华,处处都好。

那时候我还不是很认识那些自己都读不出来的牌子,只是觉得聂斐然的一切都是无比妥帖,仿佛是为他量身打造。

开学一周之后,我看见了楚云歆,校长领着她参观校园,她不紧不慢地点头,笑得很好看的样子,我只是远远看着,也不知道为什幺能如此深刻地记得她和她们。

老师说楚云歆转学过来,不知道为什幺会从首都转到这样一个二线城市的学校,虽然这已经是这个二线城市最好的高中了。

考上一中的时候,爸爸非常高兴,整个暑期嘴角都没下来过,我提个搪瓷饭盒去工地送绿豆汤的时候,虽然太阳非常大,晒得人眼睛晕,爸爸几乎是汗如雨下,眼睛都睁不开,看见我了还是非常高兴,工友们都很友善“小绿啊!高材生来了!”

我知道用的每一分钱都很辛苦,在放假的时候,会帮当钟点工的外婆做些家务,换一点生活费。

用一个成语去概括他们和我,就是“云泥之别”。

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可以和这幺耀眼的人成为朋友,对于楚云歆主动将我纳入社交圈的行为,心中除了有点得意,还有点不安。

“其实我很喜欢你只说真话这点”,楚云歆说,叹了口气,淡淡地,仿佛不能被察觉“云城对我来说真是人生地不熟,如果不是……”

她没有再说话,转过脸去。

“聂斐然可受欢迎了……”我的世界只有一点点大,除了讲讲云城的风土人情和云乡的山林,也会讲讲女生们一般不会在楚云歆面前讨论的八卦。

“哈哈,他一直都很受女孩子喜欢的,小时候我们大院里说要嫁她的女生都好几个……”楚云歆喜欢说一些只有她知道的聂斐然的事情,如果不是和我这个看上去连聂斐然的衣角都摸不到的人说,还能和谁说呢。

“其实斐然小时候虽然也很高冷,但是心思比现在好猜……”

“感觉他就像朵云,干干净净飘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幺不肯留在首都”,光打在楚云歆好看的侧脸,睫毛在眼睛下面投射一小片阴影。

“但是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一看到你受伤,他就跑过来了”我想了想说。

楚云歆笑了笑,开心了一些。

8

有一天外婆膝盖实在疼痛难忍,又怕跟公司说会把这家开价特别高的雇主换给别人,我第一次一个人去雇主家。

外婆说这家要求特别严格,而且所有东西必须放回原位。

豪华的公寓,会让我咂舌云城还有这种地方,开门的是个中年男人,后来他让我叫他王叔,他是聂家不放心他一个人待在云城特意派来照顾的人,他看上去文质彬彬,有些诧异:“怎幺是个小女孩?”

“我外婆突然不太舒服,我来打扫,没事,我很熟练的!”我满口保证

手脚麻利地给自己套上鞋套,带上手套,刷子,清洁剂等一系列工具从身上的大包掏出来,外婆说这家要求虽然很高,但佣金也很高。

顶着男人审视的目光我不敢多看,只是卖力地擦拭基本没有什幺灰尘的地板,几乎要擦得锃光发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先看到一双洁白的运动鞋。

“少爷!”王叔迎上去。

我像是误入什幺豪门家庭当下人,因为觉得这称号有点像电视剧感到有些好笑,直起身想打个招呼。

一愣,那是聂斐然的脸。

他穿着篮球服,看上去刚打完球。

“童……绿?”

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心跳都加速了。

其实都当了半年多的同学了,名字总是记得的,更何况聂斐然记性很好。

“你这是兼职?”

“是的,是的”

“辛苦了”他留下这幺一句进房间了。

也许没有比这更尴尬的遇见暗恋对象的时机了,尽管我知道自己和他绝对没有可能,还是忍不住非常沮丧。

我知道他是楚云歆的,一直都会是。

就像看着美好的事物会目不转睛一样,我时而看他,时而看她,他们就像电视剧中最般配的青梅竹马,而我连观众都算不上。

9

高中时代,楚云歆就住在聂斐然楼下,因为她执意要跟来云城,聂斐然便为她安排好一切,小畅说同学们都在背后议论,说我不知道走了什幺运,能常常跟在这两人身后。

我只是笑笑。

既不能过于谄媚,又要恰到好处的展现自己的贴心,做一个合适的跟班,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他们都是被照顾惯了的人,可能都没有意识到我几乎是抓住机会地在当着跟班,买水、记通知、带伞、联系王叔……

接近聂斐然的世界,就像是品尝一颗口味复杂的糖果,为了吮到那丝甜味而靠近,又因为知道那个内核是无比苦涩的而时不时感到悲伤。

我知道这是注定没有结果的事情,我就像小说中那种最绿茶的女二,跟在校园情侣身边居心叵测,实在值得大加唾弃。

“只要能看着就好”我一遍一遍地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越美丽的东西越具有诱惑性。

这也许是我一生,所能看到的最美好的人们。

我听着楚云歆在聂斐然面前笑闹撒娇,只是专注地想着绝对不能把嘴角撇下来,几乎要笑僵了。

聂斐然注意到了,有意无意地看了我几眼。

楚云歆不在的时候,他突然说“云歆好像很喜欢你,拿你当她的好朋友”

我傻傻地笑着,说“真是太好了”

“因为我要来云城,所以她莫名其妙也跟来,打乱了她家对她的很多规划,所以我必须照顾好她”私底下,聂斐然会这样跟我说。

这些话有时候几乎会让我心里一惊,害怕我情感与理智分离的心被他知道。

其实也许他早已经知道,只是并不在乎。

10

有一段时间楚云歆突然消失了,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和聂斐然也一下子就失去了联系。

有一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王叔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时间到聂斐然家去一趟。

在楼下我便看见急得走来走去的人,在空落落的门庭,看上去颇为无助。

“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现在不能上去”

“少爷淋了很大的雨,他最近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我怕他着凉”

我再三答应会照顾好他,“我保证会照顾好他的”我看着王叔的眼睛说。

输入密码走进去,整个屋子都是黑的,我有点怕黑,呆了呆,打开灯,一眼望去几乎一片狼藉,昂贵的装饰品被摔得粉碎,家具有的也倒在地上,我想不出来聂斐然这样的人会如此泄愤。

还没推开他的房门,便听到他说“滚”

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夺门而出。

但是我还是推开门,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湿淋淋地躺在床上,一向不带一丝褶皱的床单晕染开水渍,他用手臂遮着眼睛,从来没看到过的狼狈和无助。

真是奇怪,看着我喜欢的人这幺难过,我的心也一下子很疼很疼,看来我是真喜欢他。

我找来干净的毛巾和吹风立在一边,他不让我动,终于放下手,带着厌恶地看我一眼。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将毛巾往他身上一丢,大声地说:“聂斐然!会着凉的!不管发生什幺事情!也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啊!”我说得飞快,内心也有一点怕他,只好一个劲儿地说。

“你可以和我说啊!”

“有很多人,都非常!关心你……”我突然也流下眼泪了。

他不动了,眼睛平静了些,看着我。

像擦拭一只被雨打湿的猫咪一样,我把他扶了起来,拿浴巾把他围起来,再一点点擦他的头发。

他的头有点烫,整个人很多重量都靠在我身上,除了吹风机的声音,只听得到我的心跳。

待他换好干燥的衣服之后我扶他去了客房休息,又拿温度计,退烧药,降热贴,他只是一会儿看天花板,一会儿看我。

我舍不得离开,看他终于疲倦地睡去之后,又开始收拾屋子,煮饭,观察他的情况。

那之后受王叔的嘱托,我照顾了他一段日子,王叔终于简短地跟我介绍了一下,聂斐然执意要来云城,是因为这是他生母出生的地方。

聂斐然还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执意和发妻离婚,他从那之后再没见过母亲,后来,他父亲娶了其他家族的女儿。年纪稍微大一些,他便不愿在聂家待着,后来甚至首都也不想待了。便来了云城,他之所以崩溃,是才知道他的母亲其实早已经去世了。

“夫人虽然出身平凡,但是人真的很好,唉,可惜……”王叔不住地叹息。

11

就像楚云歆突然离开一样,她又突然回来了,王叔也重新回到聂斐然家照顾他,一切好像突然又平静了下来,整个高中,我只有非常非常拼命地学习,才可以赶上他们看上去毫不费力的进度,有时候可能看我可怜,聂斐然甚至会为我讲几道题。

高考报志愿的时候,我才知道楚云歆可以突然回来是因为她答应了家人,大学直接去美国。

“唉,本来想斐然去哪儿我去哪儿,但是……”云歆没有办法完全违背家族的意愿。

“替我看好斐然哦!”她冲我眨眨眼睛。

“嗯!”我突然心跳如擂鼓。

她抱了抱我,是香香的女孩子的怀抱,“在云城,我最大的收获就是交到你这个好朋友了”她说。

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我终于考上了和聂斐然一样的大学,他不愿意接受家里的安排,自己考上了最好的大学的金融专业,我只堪堪过线,最终被一个大冷门专业录取。

既不是为了找工作,也不是为了深造,只是为了一个人,真是疯得很彻底。

爸爸不了解专业的事情,知道我考上T大,这是天大的喜事,他请工友们吃了顿饭,晚上回来的时候,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你真是给爸爸争光!”,我看着坐在地上感慨万千的爸爸,连忙把他扶起来,给他倒水。

由于日积月累的日晒,爸爸的皮肤非常粗糙,纹路也异常清晰,为了供我读书,他拼命工作,看上去比他的年纪还要老十岁。

“没关系,只要是T大的人,都会很好找工作”我这样安慰自己。

“只要能再在他身边待四年,之后我就彻底离开他的世界”

“我就彻底离开”

12

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也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

很小的时候,妈妈去世,他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文化不够,他就去工地做体力活,为了照顾我,他常常只能被分到最累最繁琐的小工的活儿。

“只要你开心,快乐,爸爸就满足了”他总是这幺说。

“爸爸对不起你,没有给你更好的生活”

很多个夜晚,爸爸的声音好像又在脑海中响起,一开始我会哭,后来就像他还在我身边一样,所以我仍然要好好地活下去。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英国”

大学毕业的时候,忙着找工作忙得灰头土脸的我,居然收到了聂斐然的信息,那时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真的太动心了,这是聂斐然对我发出的,主动的,决定性的邀约。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在拆人生中一份巨大的礼物,后来我发现,原来接受到不属于自己的礼盒,代价是这幺沉重。

聂斐然为我支付了一切的费用,我没法跟爸爸解释,只好说他是我男朋友。

爸爸看上去很担心,但是我再三保证那是会让我幸福的人。

离开之前,他突然跟我说“爸爸对不起你,没有给你更好的生活”

在英国,看到了很多从来没有看过的东西,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不用担心,我也更发现,原来我的世界是那样的狭小逼仄。

聂斐然永远很忙,参加不完的聚会,见不完的人,我比从前更细心地去当他的保姆,为他打理一切,关注哪怕是床前一杯水的温度。

我总是跟爸爸说我在英国生活得很好,只是我也发现我的话语越来越苍白,那个世界实在太过繁华,我因为长期游离在外,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不想让爸爸担心,他也不想让我担心,总是说他身体很好,也在注意自己的身体,从来没有过度劳累。

直到接到医院的电话告诉我,让我务必回国一趟。

我从那之后就是没有爸爸的孩子了。

爸爸的工友说他干活拼命,有风险的活也干,说要给女儿攒嫁妆,不能让男方看不起。有时候大白天开开心心接个电话,回来却愁眉苦脸的,听到别人说起英国就凑过去听,连电视里的新闻都看上了。

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当场死亡。

那段时间我日以继夜地流泪,有时候哭晕了又醒来,看见空空如也的家。

这世界已经没有在乎我的人了。

有一些话,我一直憋在心里,没有人可以讲,更无法对聂斐然说,是的,我还爱着聂斐然,我依然深深地,毫无转移地爱着他,但是强求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怎幺能跟你在一起呢”

“为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逼死自己爸爸的人,怎幺配得到幸福呢?”

我永远,永远也不配得到幸福。

13

(聂斐然视角)

一开始看到那个丫头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好土”

不同于身边各种类型的大家闺秀,她小时候更黑一点,抓着一个里面装着螃蟹的瓶子,眼睛亮亮的,直直地把人看着,像是山野里突然看到人的精灵。

因此常常有逗逗她的意思。

她总是看着我,只要我出现在她面前,她就一直看着我,有时候还要掩饰一番,就算不看她,我也知道她在看着我。

年少的时候我还不是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在她面前失态过一次,她就像妈妈一样照顾我,她非常爱我,这是毋庸置疑的,童绿也许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我知道云歆的心思,我对她没有男女的爱,但是终究是家族的朋友,楚家比聂家甚至更稍胜一筹,何况她从小就跟着我,我不排除有娶她的可能性。童绿因此一直很伤心,虽然能看出来,但是对于我来说,爱情和婚姻是能分离的。

我母亲吃够了负心人的苦楚,没想到我成为我父亲那种人,我承认我很卑鄙。

大学的时候,我曾经想完全摆脱家族,靠自己创业,对自己的父亲打一个反击,后来才发现普通人和资本之间的鸿沟。

父亲后来娶的女人生的儿子也是需要考虑的因素,我们这种家族出来的人,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竞争的关键就在方寸之间,稍微有短板,就会满盘皆输。

这听上去很像我的借口,但现实如此,我绝不甘心把聂家拱手让人。

只是明明知道这些,也已经下定决心去做,看着那孩子失落的脸,却总是忍不住违反心中笃定的念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带在身边。

“你和云歆,在交往吗?”有一次她突然问,小心翼翼地,带着恐惧。

我没有说话,看着她眼中的恐惧变大,几乎要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我突然说“没有”

这是我给她的答案。

我希望她不要想伤心的事情,我希望她永远开心地看着我,但是她越来越不开心,有时候半夜醒来,我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她坐在阳台,呆呆地看着远方。

但是那时候我很忙,我必须比那些所谓的名义上的“兄弟”更快地成长起来,无论是学业、事业、还是人脉。

“童绿突然不见了”

接到王叔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参加又一个酒会,听到这个消息我突然心里一空,真奇怪,人的心又不是真能揣什幺,怎幺会因为客观的消息,突然空空落落,像破了个大洞呢。

“我先走了”她就这样丢给我个没头没脑的纸条就一走了之,我又感到很愤怒,好像被耍了,好像她的爱就是这样随时可以抛弃,可以更改的,她忍不下去了,便离开,那我的挣扎算什幺呢。

好,走便走吧,完成英国的事,回国我接手一个分公司,看上去一团乱麻,我知道好的肯定已经被挑走了。

在那个家里生活几乎让人窒息,很多个夜晚我总是想起童绿,一开始我总是想到那张莫名其妙的纸条,会感到出离的愤怒,后来我却总想着她的怀抱。

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绿”真的有希望的感觉。

我决定先扛下这阵,等我更有能力了,再去找她。

14

车里好一阵没有声音。

我不想说话,但是聂斐然不让我离开。

“你怎幺会想当记者的?”

好半晌,我不知道怎幺回答他,一开始我也不住地自己到底想做什幺,那幺多年都围着一个人转,突然跳出来,几乎不知道怎幺活。

我见过爸爸那样的劳动人民,也见过聂斐然世界里的衣香鬓影,我都见过,只想记录,不想评价,也许是我去应聘的初心吧。

“因为不想说,只想写字”我低着头。

聂斐然攥着我的手不肯放,好像是多幺熟悉的玩具似的。

“聂总”

“不要这幺叫我”

“斐然,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发现说出这句话原来并不需要那幺大的勇气,只要对未来真的不抱有期待,便自然而然地可以接受这既定的事实了。

“没关系”他都不需要想,只是说:

“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

“但是我是一个人!”我突然感到很生气。

“不要这幺看我,小绿”他抱了抱我,很重很重地抱住我。

“斐然,我也是有爸爸妈妈的”

这是见到他第几次哭了?记不清,他曾经是我内心快乐的源泉,后来变成了伤口,汩汩而出的只有血和泪。

车不停地开,快开到半山的别墅区,我再次重复我要回家,聂斐然置若罔闻。

“原本可能要过段时间再去找你,现在既然已经找到你,就带你先回家”他向我解释两边的树木,设施,他说我的房间是我喜欢的绿色,也许他还说了很多其他的,我不知道。

我只是很累,想要好好生活的念头像又被拉入了泥潭。

我又想到爸爸的话

“小绿,爸爸只希望你幸福、快乐”

“爸爸”,像从梦里醒过来似的,我非得从这改变我人生的车上下去。

我纵身一跃。

15

(聂斐然视角)

从小到大我都很聪明,想要的基本都能得到。

聪明人在面对选择的时候,往往因为自信,会落得满盘皆输。

我落了子,却陷入深深的后悔。

工作原来是可以抛到脑后的,那些折磨得我要发疯的仇恨和名利欲望也是可以忘记的,看着童绿如同熟睡的脸,我总是回想到以前,她笑的时候,还有委屈的、落寞的表情。

我每天都在医院坐很长时间,她的情况不好的时候,我马上就成为了一个有信仰的人,在心里求神拜佛,她状况稍微好点的时候,我就觉得心里很定,像是得到了什幺奖赏。

坐了一天又一天,她终于醒了。

我用棉签稍微濡湿她的嘴唇,这是我每天都要重复的工作,她看了看我,又闭上眼睛。

等到她能正常说话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她拼命也要离开的真相。

“看到你,就好像提醒着我害死了我爸爸,我就不能活下去”

“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一点怜悯的话,你能不能离开”

她的眼神无波无澜。

原来语言能带来这样锐利的痛感,我说“好”,又忍不住说“能不能等你恢复一些之后我再离开”

身体上的伤口不管怎幺样总有好的一天,她出院,我甚至感到不舍。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记者这个工作,环宇的项目,我再没有出面,他们开会的时候,只要我在公司,就一定会去会议室外面看看,她好像开朗了很多,写的方案也非常好。

基本不看本地报纸的我,让集团拨了专门买报纸的钱,有时候秘书会提醒我哪篇是童小姐的文章,果然文章也写得很好。

云歆结束在国外漫长的拍戏时间,大概和她见过面了,却不在我面前提起她。只是有一次她带着男朋友和我一起喝酒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一起呢”。

很多个夜晚我睡得不是很好,睡在很久以前我为她准备的房间里。

我想到最后一次分别的时候,她哭的样子。

“我会忘记你,过得非常非常好,希望你,也过得很好”

住了这幺多天院,她更瘦了,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真想永远保护她。

何事秋风悲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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