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捧着邀函在宫围内殿之间疾步奔走着。
腰畔的铜铃随着步子丁零作响,闻声者皆会退避一旁让出一条道路来,以免误了送邀的时辰。
前方便是帝侧殿。
垂头自顾脚下的宫人忽然撞上了一人。
“哎呦——”
宫人被挡在身前的人撞到在地,邀函脱手飞到了那人脚边。
宫人本想破口训斥,定睛一瞧,方到嘴旁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一改将才怒目,笑着道:“还以为是哪尊大佛阻了我的道,原来是邹宫侍啊。”宫人起身,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问道:“邹宫侍不在君守大人身边伺候着,怎幺在这帝侧殿门口?”
眼前的邹宫侍,便是伴在詹南鸿左右的那位从詹南带来的近身宫侍。
他弯腰拾起脚边的邀函,并没有还给宫人的打算,而是毫不客气的将其展开,审阅了起来。
宫人见这位是不好惹的主,也未阻拦,只是在屈着背等待一旁。
“狩猎?围场狩猎陛下竟邀了帝侧?”
邹宫侍一脸不敢相信的夸张神情。
宫人陪着笑脸应道:
“陛下平日虽冷落着帝侧大人,但这围场狩猎也算是大日子,若是此时还不递个帖子意思意思,这不是折了詹南王室的面子嘛。”
“陛下想得周到。但也没有必要!里面的那位帝侧大人,在詹南过的日子狗都不如!詹南王都不在意他的死活,陛下能对他意思意思,那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邹宫侍说着,手中将邀函卷好,直接塞到了自己袖中:“这帖子我帮你递了,接下来的事你就别管了。”
“这……”
“这什幺这,怎幺,信不过我?即便真有什幺差池,也没人知道,更没人问你的罪。”
宫人即便为难,也只好无奈答应。
虽说詹南鸿被国辅施压后对当今陛下再不敢有所造次,但是除陛下外的诸多事宜,他还是依旧维持着原样。特别是对这位新帝侧大人,詹南鸿一向“过度关怀”。
宫人摇了摇头,寻思着这邀函估计难到帝侧手中了。
邹宫侍一脚踏进了帝侧殿的大门。
茂树之下,衣着单薄的詹南客捧着一手吃食,一点一点的洒落在地。
地上几只小雀轻巧跳跃着,喙尖啄食着地上的食碎。
他今日并未束发,披散的落发垂在背上,时而因垂首而流落身前。面上的素雅铜制面遮将他的下半张脸遮掩,只将那双不凡的眉目显露在外。
“五殿下自身难保都食不果腹,还有这闲情雅致喂养这些个畜生?”
邹宫侍习惯在无人处唤皇子们在詹南时的称谓,也不知是无处疏解的思乡之情,还是十几年来的习惯一时无法扭转。
整个帝侧殿除了詹南客再无他人。
詹南客对这突然闯入此地的人也丝毫未有反应。
邹宫侍走近他,从袖子里掏出了方才截获的邀函。他没有展开,只是卷在手上扬了扬:“几日后是阎崇的围场狩猎,方才陛下特意送来的邀函。是专程递予我们二殿下的。连先朝的帝侧都有相邀,怎的当今陛下新迎的帝侧,就没有呢?”
邹宫侍将狗仗人势诠释得非常到位。他对待詹南客的态度与詹南鸿并没有两样,除了动手之外,他语言的刻薄与讥讽,他是学的分毫不差。
詹南客仅仅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却也像什幺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用显骨的手捻着吃食撒在地上。
詹南鸿等人最是看不过詹南客的模样,他的样貌,他的身态,还有他不管经历何种屈辱都持着的君子之气。
虽然他们并不想承认,但每当看到他时都会不禁凝思,如若眼前的人未经历那些过往,塑起一身傲骨,会拥有怎样不一样的辉煌人生?
这幺想着,就会让他们恐惧又反感,强烈的情绪带来恶心的生理排斥。故而,为了驱散这种恶寒,更会不留情面的对待他。
人越怕什幺,就越想将其摧毁。
“这次来,我是为二殿下传个话。你的月例供银被二殿下扣着了。想要的话,去二殿下身前跪上一个时辰,求二殿下饶恕你,说不定到时候二殿下仁慈,施舍你一二!”
到底怎样的事才会将他击溃?让他摇尾乞怜痛哭流涕?
若能摧残他的意志,这才是比体肤上的伤痛更让人解恨。
邹宫侍眼见着詹南客视他为无形,怒火中烧,他不愿在此久留看着这碍眼的玩意儿,索性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啐,还他妈装什幺哑巴!”
聒噪之人终于走远。
他将手中剩余的食物一同撒在地上,再将掌中的残渣一一拭去。詹南客始终神情平淡,他无神的凝着地上的雀儿,心中似飘过什幺思绪,眼底竟闪过淡淡的难以察觉的隐痛。
——
几日后就是围场狩猎。
然而小满根本不会骑射。
少时围场狩猎时,小满总是满心期待的等着皇姐归来。
遥想那时,皇姐英姿飒爽的擒着活物驾马而归,那般景象如画一样的美。
皇姐会给她带小兔子,她会将小兔子养在殿内,姐妹二人常常拥着小兔子玩耍。
或者,皇姐会猎到豪猪野鸡,如此,晚上二人便能在偷偷在膳房里加餐。烤着香喷喷的大肉,一口咬下去满嘴滋油。
越美好的回忆,越是让她此时呼吸发疼。
仿佛每一次吐气都牵动着敏感酸楚的心脏。
这是她继位后的第一次围场狩猎。
与曾经不同,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将汇集在她身上。
这场狩猎像是失去了本来的意义,而是单纯为了所谓的涨帝王天威的过场仪式。
或者,这才是它本来的作用,狩猎,不过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过场。
可她不是皇姐,也不是母皇。她从来没有碰过骑射,这件事于她来说并不能给她的帝王威名添砖加瓦,反而会让她沦为天大的笑话。
训练围场之中。
训师为小满牵着马,在围场内不停的缓慢行走绕圈,小满僵直的坐在马背上不敢动作,连同表情都凝固在了脸上。
师央立在庇荫的高台之上,目光始终落在少女帝王身周。
少女虽身心僵固,但是总能抽离出片刻分神,去凝向坚守在围场外的那个挺立的身影。
而她每一次分神,都会被师央捕捉尽收眼底。
“陛下,您放松一些。”牵着马绳的训师时不时擡起头,打着趣道:“您将这马儿夹得那幺紧,它都得紧张了。”
潘大人是训练围场中最有资历的王室训师,先寰帝过人的体术骑射是他由从幼时教授出来的。如今他虽已年过半百,但身貌如曾,除了发间多了零星白丝之外,与当年并没有多少差别。
小满于他面熟,幼时每次来到训练围场寻皇姐时,都是他在皇姐身旁。他不像其他训士那样绷着张脸,好像不管对皇姐还是对自己,他都慈眉善目的。
“潘训师,这都转悠了多少圈了,我还是不适应一个人坐在马上。若能同乘执教,应该会适应的快一些。”小满见他满头大汗,心中也是过意不去。
“这……属下不敢!”
“魏护使。”
师央的声音响起。
绷紧的注意力霎时被驱散,小满不由自主的回首朝高台处望去。
魏执步于高台之下屈身行礼。师央俯视着他,平声言道:
“陛下需同乘执教马术,你去吧。”
高台之下跪礼之人,此时愣在原地迟迟不动。
沉默了片刻后,他应道:
“是。”
师央从来让她与魏执持着分寸。
可不知为何,现在他会允许魏执与她同乘。
小满心中涌上惊悦之感。恍然间若少年时,师央为师,本以为检考末名会被训斥责罚,可非但未闻重言,师央还会温声安慰,抽出他更多的时间予她悉心教授。
马旁的潘大人双手作揖后转身离去。
忽然,衣袍乘风之声落后,一个熟悉的温度,贴在了身后。
心中悸动一刻,小满不敢回头,而是紧紧的攥着缰绳。
“别怕。”
他说。
身后低沉的声音响起时,小满的目中酸涩起来。
坚实的手臂围在身体两侧,与她执起同一根缰绳,却并未碰到她的手。手背上还有明晰可见的刑后旧痕。
“陛下目视前方,上身坐直。双腿自然下垂莫要绷紧。”
魏执绷扯手中缰绳,马儿疾走起来。
“跟随它的步伐调整身体起伏,适应之后可以逐渐将速度提上去。”
“魏执。”
……
“在。”
她只是如风一般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再无声音。
她垂着头,指尖轻轻的滑过男人手背上的鞭痕。感受到身后的身体一颤,较为明晰的呼吸扑在了她的耳尖。
“陛下……”
他的语气是抗拒的。
“魏护使下去吧,我已经掌握要领了,我想自己一个人试一试。”
“是。”
身后忽空,凉意习习。她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小满深呼一气,挺直了背。她将缰绳紧紧握在手中。
“驾——”
随一声喝令,身下马儿疾驰,高高竖起的长发杨风而起。
就在小满欣喜于自己跨出的第一步时,她忽然无法控制身下的活物,只能任由其奔跃过围栏,朝训练围场外的方向疾驰而去——
潘大人眼见着小满骑着马飞一般的冲去,反应过来时,急喊道:
“陛下!——”
他正要转身上马追去时,只见魏执早已跨坐在马上,一声喝令之后,朝着小满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
下一章终于要开荤了,吃素吃到营养不良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