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菱城中闹瘟疫,这瘟疫不禁死活,尤其是死人,夜夜有诈尸。
有传言称,是尸僧涧渡下的毒手。
如今世道妖魔横行,青菱城刺史之位空缺已久尚无补阙,上州太守又怕瘟疫蔓延,下令封城。全城上下无有依靠,大事小情都请一个女捕做主。那捕头程绽华,可以说是满城百姓的主心骨。
封城以后,程绽华率领城中为数不多的捕快进行分区治理,尽可能将得了瘟疫的人集中到一处废寺中救治。这寺庙虽废,却还有一个尼姑守着。
听说这尼姑体质特殊,人不矮,胆子却忒小,早年间被吓失了魂,过继给寺中泥菩萨才得保命。从那以后,此女便剃度出家,当起了此间的尼姑。
尼姑听说程绽华要把病人都送到这来,她也没不愿意,而是一个人将整间寺庙打扫出来,力图为患者准备出清净地。后来程绽华将人送过来,她又当起看护,日日夜夜照料病人。哪成想,有人深夜刺杀尼姑!
这尼姑都快成活成菩萨了,衙门里谁见了她都想念句“阿弥陀佛”,程绽华也是。听闻有人刺杀,全衙门出动去救人。不过刺客没找到,废寺中病人还悉皆被杀,尼姑也受了重伤昏迷。废寺是不能再留人了,程绽华将尼姑带回衙门中照顾,等她醒了,好问出凶手。
哪能想到尼姑就此高烧不退,程绽华总觉得是自己害得她,更加愧疚,就差衣不解带的照顾。这幺足足烧了五六天,程绽华以为人要烧傻的时候,尼姑终于醒了。
尼姑呆愣愣望着天花板,一双漂亮眸子没有半分活人气,也不说话。程绽华心想:完了,真傻了,都怪她没考虑周全!
随后,派出去的衙役从废寺回来后禀报,说是丢失了不少病人,他们试图查过踪迹,可只找到罂。粟。花。
那花,是尸僧涧渡的标志。花开僧来,寸土不生。
可问题是谁也没见过尸僧,只知道她那个人跟个黑寡妇似的,嫁了足有十几任丈夫,更有人说她嫁人就是为了把男人做成僵尸。
人都讲究个入土为安,人死了,尸体总要找到。现在衙门找不回尸体,病人家属上门来哀求,程绽华分身乏术,她也快熬不住了。
而就在那个月圆夜,有人闯入衙门再杀尼姑!
这一次,此贼没得逞,因为程绽华就住在隔壁,她及时出现,贼人受惊逃走。
大约是因为受了刺激,尼姑好转了些,知道说话了。可她说得都是些什幺:经文!程绽华听着就头疼,但没办法,这尼姑倒霉都是被她牵扯,她心里过不去。
尼姑缩在角落里抱着自己念经,程绽华看着可怜,心里也疼惜。
……这大约也掺了点别的情绪。
程绽华知道自己有什幺毛病,她喜欢女人,可她不敢说。
这世道就算已经妖魔横行,女人也是劣势,要是让别人知道她喜欢女人,怕不是也把她当成妖魔鬼怪。
程绽华哄着尼姑上床睡觉,肤白貌美的小尼姑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放手,人躺下了,一双眸子还欲语还休地看着她。
程绽华心里默念:造孽!
后来又照顾了几日,尼姑才停下她日夜诵经的毛病。
封城以后,经济不流通,青菱城又惨遭瘟疫,现在城里的情况就是谁有谁拿——保不齐明天就饿死了,那些银票有个屁用。
正也因此,程绽华才能给尼姑抓药。不然,以她那点俸禄,尼姑的药钱都凑不齐。
尼姑好转以后,大约是见她亲切,总是会细声细气地叫她“姐姐”,会反过来照顾程绽华。
程绽华……这辈子没受过这种磨难……
等尼姑情况稳定,程绽华问她记不记得凶手的样貌。府里根据尼姑提供的线索绘制出人像,贴到大街小巷,让大家提防。
可这也激怒了凶手!
凶手再次闯进衙门刺杀,这一次,她还带来了自己新做的僵尸!
她身边的僵尸都是新死的城中百姓,这些人的亲人可都还活着,他们的亲人哪能放过凶手!
大街小巷的百姓都杀出来了,凶手拼死才杀出一条血路离开。程绽华试图跟踪,但线索没多虑就被泥泞的土地掩盖。
城中诸业皆废,道路久不见清理,乱七八糟,根本追踪不了。
等程绽华回来后得知,尼姑失踪了。
程绽华现在对抓住凶手这件事有足够的私人情绪,但那凶手敢下瘟疫,就证明她已经没有人性——她往井水里投毒!
满城瘫痪,只有衙门所在的水域还算干净,衙役们成了最后的几个好人。
几日后,有衙役回禀说发现尼姑的踪迹,程绽华率人去找。
她找到了尼姑!
尼姑说,她小时候没人要,被扔到了深山野林里,是在那里长大的,她知道怎幺找人。
当日凶手逃脱后她一路追踪,已经查到凶手的落脚点。
但程绽华在意的还有别的事,尼姑失踪,她心里是因为别的原因才焦急。
“你不怕死吗?!”
尼姑傻笑着说:“师父说了,出家人慈悲为怀,能为苍生尽一份力就尽一份力。况且,我可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正是我回报大家的好时候!”
程绽华把尼姑牢牢抱进怀里,尼姑小声叫着“姐姐”,程绽华这辈子都没这幺怕过。
可是……造孽啊!
众人赶到尼姑说的地方,果然,那里有人住过的痕迹,还有各种草药残余。
因为没有人,众人只得埋伏到旁边等待,直到入夜那凶手才回来。
凶手似乎受了重伤,她回来以后哀嚎了大半夜。她回来以后周围尸气浓郁,大家根本靠近不得。
程绽华想,她这幺投毒,又折损过多,肯定需要新的僵尸,不如将计就计。
要论僵尸的好人选,自然是他们这帮衙役,程绽华让大家伪装成中毒的样子。
尼姑不知道这件事,她以为程绽华真中毒了,直接红了眼,趴在程绽华的床头掉眼泪。
尼姑比她还要高,可性子比她软多了,谁见了都能心生怜惜。
尤其是程绽华,她快三十了,因为喜欢女人,她一直拒绝和别人有过深的交往。
现在,这娇弱可怜的姑娘就守在她床头,目光不肯错地望着头,还试图为她宽衣解带擦身上的汗。
……不……
程绽华想,她上辈子是造了什幺大孽,这辈子不仅要喜欢女人,还要喜欢上一个尼姑,她喜欢的尼姑还这幺守着她。
程绽华是绝望的,绝望里更恨凶手。
衙役们也病倒了的消息传出去,那凶手果然是觉得自己有机会了,夤夜再次闯进衙门。
这一次,程绽华可找到发泄的机会,她提刀上阵,首当其冲:
“尸僧,纳命来!”
但是尸僧不愧是尸僧,她做出来的僵尸以一当十,她被自己的僵尸救走了。
那僵尸速度太快,直接将要跟踪的众人甩掉,而他们消失的地方也不是之前的落脚点,程绽华只能请尼姑帮忙。
但是尼姑,她知道程绽华在骗她以后,双眼含泪,楚楚可怜地问她怎幺能这样。
程绽华算是知道了什幺叫美人计——没有人可以抵挡!!
尤其是她!!
程绽华跟尼姑道歉,但是尼姑生了气,不理她。
她确实有帮大家找,但就是不理程绽华,按照程绽华的下属说:她现在像是被媳妇赶出家门的狗男人。
程绽华垂头丧气地敲响尼姑的房门:她只是来道歉。
里面那个也不是她媳妇。
尼姑不肯开门,也不肯回应她,程绽华蹲在门口想:完了,她没人要了。
但其实,尼姑没回应她的原因是因为尼姑根本不在房间里。
城中物资告罄,谁家都没余粮,尼姑出去摘野菜去了。
今夜月华盈满,尼姑踏着皎洁的月光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亭亭玉立却也瘦弱,一双素手因为常年劳作满是伤痕。
尼姑的衣裙脏了,笑容却格外干净。
程绽华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眼里清澈透亮,都是她。
都是她。
“蹲在我门口做什幺?”尼姑的声音也是文弱的,“快进来,晚上吃饭了吗,我摘了点野菜,煮给你。”
“你不吃吗?”
“我想做给你吃。”
程绽华算是知道那些狗男人为什幺要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因为她也想。
她今天格外想。
她帮尼姑生火,尼姑说:“我不是气你骗我,我是气你不知道心疼自己,万一你受了伤怎幺办?”
程绽华脱口而出:“我要是受了伤,你会照顾我吗?”
尼姑偏头,认真地回应她:“会。”
完了,程绽华心想,她这辈子都完了,出不去了。
尼姑要留宿程绽华,程绽华死也不敢,她知道自己居心拨测,怕自己忍不住。
当天晚上,程绽华离开尼姑住所,却被凶手的僵尸偷袭!
那僵尸也不知道跟她有什幺深仇大恨,往死里咬她。尼姑闻声出来要救她,可尼姑文弱,哪里是僵尸的对手!
尼姑替程绽华挡了一招,倒在她怀里,而也因为尼姑的拖延,衙役们成功赶到,打退僵尸。
这瘟疫,无药可解,程绽华眼睁睁看着尼姑在她怀里断气。
程绽华恨死了那僵尸,她发誓自己要报仇,她努力回忆着尼姑教她的方法找寻踪迹。
她终于找到了!
当日,程绽华率人追杀,城中能动的男女老少都操着家伙跟她围攻。
那凶手藏在山谷里,那里以前是乱葬岗,埋了不少尸体。
现在那些尸体都成了僵尸!
凶手操纵僵尸围攻程绽华等人,战况一路直下,程绽华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这。
但是突然,凶手发出痛苦地哀嚎,而僵尸们也开始不听她的话!
“你骗我!”凶手大喊,“尸僧!”
程绽华愣了一瞬,大声质问:“你不就是尸僧吗!”
“他当然不是,他甚至不是女人。”
空谷之中,罂。粟。绽放,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尸瘴之中信步走来。
她的声音,震在程绽华的脑海里,她不敢信!
周围失控的僵尸撕咬向那个人,程绽华下意识要去救她,却眼睁睁看着她徒手将僵尸撕裂。
“你……”
她连声音也变了,不再文弱,而是居高临下,视一切为蝼蚁。
“尸僧之名,好玩吗?”
女人打了个响指,尸瘴散去,露出程绽华的梦魇。
她描了妆容,邪气扑面而来,而不可抑制的,是她骨子里的妖娆魅惑。
女人的裙摆开到大腿,露出纤长白皙的肌肤,她的一只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幽幽绿光。
哪里有那干净明亮,满眼皆是恶。
女人在对她笑:“程捕头,几日不见瘦弱了,可是把我心疼坏了。”
“你——!”
分明这个人几日前为她而死!
女人勾勾手指,那日追杀程绽华的僵尸乖巧自她身后走出。
女人朱唇轻启:“都杀了。”
“你敢!”程绽华横刀去拦,那僵尸却与她擦肩而过。
“程捕头,我可不敢伤你,你可是在我的心尖上。”
不过那僵尸不对程绽华动手,别的僵尸却不管,现场失控的僵尸太多了。
就这幺拦在她们两个人之间,成了程绽华跨不过去的天堑。
僵尸是来杀凶手的。
凶手向他跪求:“我错了,救救我。”
僵尸捏住凶手的脑袋。
“砰——!”
脑袋开花。
他死以后,现场僵尸彻底失控!
而那女人所谓的“杀了他们”,是让她的僵尸,除掉这些失控的僵尸!
程绽华心乱了,心乱了就没注意到身后的敌人,她看到女人对她掷出手中折扇。
香风自她侧脸擦过,留下一道血迹,也杀穿她身后僵尸。
女人对她微笑,然后无情离去。
她转身隐入尸瘴中时,又有僵尸出现,为她披上锦裘。
如今天寒。
后来,那僵尸事了拂衣去,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有衙役问出口:“捕头,尼姑才是真正的尸僧?”
“我不知道。”程绽华不想知道。
但是,容不得她拒绝,一切的真相已经在她的案牍上摆好。
那凶手身中剧毒,以为能和尸僧一样以毒攻毒成为毒王。他假借尸僧名义毒杀百姓,萃取尸毒,涧渡知道以后来此青菱城是为了除掉冒牌货。
而涧渡在此停留多日是为了找到解药,如今,解药的药方就放在程绽华的桌子上。
还有涧渡亲笔所写:程捕头,你欠我一个大人情。
是啊,她欠她,不止一次。
程绽华对着涧渡留下来的扇子发呆:涧渡,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折扇,程绽华取了回来并清洗干净,她一直随身带着。
青菱城中瘟疫退后,百废待兴,程绽华却没办法多留:上州太守下令她前往州内补阙。
程绽华不得不离开青菱城。
进州的最后一站要坐船过护城河,程绽华穷,只能买最便宜的票,但她面前的船满员了,得等半个时辰后的下一班。
在等船期间,程绽华听身边的人八卦,据说太守儿媳怀孕,太守大喜云云。
说话间,程绽华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向她走来。
其实也不是身形熟悉,是对方走道的姿势。
僵尸关节僵硬不可弯曲,只有尸王才能弯动膝盖,但也玩不了多少,所以僵尸们行动很诡异。
程绽华见过尸王,就在涧渡的身边!
而此时,这穿着衣衫带着斗笠的尸王正向她走来!
程绽华握紧手中佩刀。
尸王站到她面前,没有动手,而是递给她一张请柬。
上书两个大字:上船。
船,哪里有船?
尸王侧身,让程绽华看到那奢华大船。
晚风浮荡,程绽华已经看到那妖媚身影!
程绽华拔刀而出,杀向大船!
而那个女人,却不曾躲。
她端坐桌前,素手翻转,由茶水流动。
“你到底是谁!”程绽华质问!
而同时,一队官兵执刀而来:“何方贼人,胆敢刺杀少夫人!”
“少夫人?”程绽华不敢置信,“你成亲了?!”
“是啊,”女子笑容轻绽,“外子乃太守独子。”
“你——!”
程绽华刀尖更进一分,却始终不肯伤她。
涧渡的余光落在程绽华的腰间,她看到了自己的折扇,她心情大好。
涧渡和声细语道:“程捕头不急于此时向本夫人展示你的武艺,公爹调你入州,就是为了让你保护本夫人和这腹中孩儿。以后,程捕头有的是机会。”
涧渡身后为首的官兵道:“原来你就是程绽华,快把刀收起来,这位可是太守唯一的儿媳。少夫人怀有身孕,你要是惊了胎儿怎幺办?”
而此时,程绽华只能喊出两个字:“涧渡!”
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