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立第一次见林偏颜应该是在三年前的凉城医院。
那天早上外婆突然昏倒,接到邻居打来的电话,他当时就吓蒙了,慌慌张张从学校跑到医院,还好外婆只是低血糖,没什幺大事。
外婆安稳睡下后,他才跑出来吸烟。
他一直很害怕医院这个地方,小的时候是怕疼,虽然每次打完针妈妈都会用平时不让吃的零食哄他,但看到那明晃晃的针头还是会害怕。
妈妈死后,他就更怕了,觉得医院冷冰冰的,每天都有人横着擡进来,横着擡出去。里面的人都是苍白的,衣服是白的,脸也是。
他一度认为医院里住着吸食人性命的恶鬼,所以守着外婆的那个晚上他一夜都没合眼,想着等那恶鬼出来时求求他,让他放过外婆,用他的命换外婆的。
再大些,他还是怕,虽然知道没有恶鬼,但每次跟外婆进来还是怕,怕外婆有天也会横着进来,而他什幺也做不了,既赶不走恶鬼,又抓不住流逝的生命。
他站在路旁,熟练点上一支烟,刚咬开薄荷味的爆珠,林偏颜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眼。
那时正值春末,洁白的稠李花开的肆意,一团团绽在枝头,医院种了不少,长得又高又大,香味馥郁。
她穿得单薄,只一件白色短袖,马尾落在颈间,皮肤晃眼,脸埋在双臂间缩成一团,坐在树阴下,薄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的。
两人隔的有些距离,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背脊突出来的蝴蝶骨颤抖着,脆弱得像是要随时飞走。
他吐着烟圈,一不小心就失了神。
过了会儿,他听见她轻咳了几声后接起电话,感情转变的很快,能听出语气是笑着的,声音软糯糯地朝电话那头喊:“外婆。”
眼角的泪珠都还没来得及擦,她就先温温柔柔地讲:“我挺好的,爸爸也好。”
她擦了眼泪,顾立又看她急得手舞足蹈:“没事儿的,外婆,您不用过来,大老远的,您身体也不好,来回折腾生病就不好了。”
顾立静静听着,点第二只烟的时候,林偏颜挂了电话。正给一只凑过来的野猫喂火腿肠,她抚摸它不太光滑的毛,声音带着哭后的湿意:“你怎幺一个人啊?这幺瘦,你也没有妈妈了吗?”
说着,又小声呜咽起来。
声音不大,却一字不差落在他耳朵里,他瞬间定在原地。烟自顾自燃着,他没管。
那猫没停留太久,叼着火腿肠就往顾立这个方向跑了过来,林偏颜目光追随着它,一下子就望进了顾立的眼,那双红了的漂亮杏眼就这样撞进了他的胸口,他心跳一瞬间是消失的,一时没有反应,只能呆呆和她对望着。
盛放的稠李花树下,少年身影欣长,额前长发被风吹开,芝兰玉树,惊为天人。
如果林偏颜当时做了近视矫正手术的话,应该能看到他鼻梁上那颗她后来吻了无数次的小痣。
不过这时她看不清脸,顾立头发又比较长,她以为是个漂亮姐姐,于是她礼貌微笑着跟顾立点点头,站起来走了。
顾立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直至完全看不见,才收回目光,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站在这看了人家半天,擡手吸尽最后一口烟,尼古丁入肺,他终于冷静下来了,吐出烟圈,也走了。
他对感情一直很木讷,顿得像生锈的齿轮。他后来把这奇怪的感觉归结于她的有趣——她居然可以在这幺短时间内将情绪变来变去的。
鲜活又复杂,不像他,是个木头。
而且,她也没有妈妈吗?
这痛他是懂的。
时间太久,他其实记不太清她长什幺样了,后来再见到林偏颜时只觉得她眼熟,又想不起来。
真正记起来是在他第一次站在她家楼下给她送牛奶那天,那天他问她为什幺喜欢他,她说她也不知道,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她目光热得他心脏乱跳,于是这心跳自然而然就跟稠李花树下的心动连结起来。
不过,这次他好好记下她了。是你,林偏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