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老先生在台上讲些无聊透顶的经义,坐在凳上的梁之栩目不转睛地盯着院中的日晷。
她在心里纳闷:怎幺还没到申时?
赵瑄今日没来太学,她竟觉得这时间慢得很。
没了逗趣的玩意儿确实是不行。
终于,那长长晷针的影子落在了“申”上。
“先生!已是申时了!”梁之栩迫不及待地冲台上口若悬河的老者喊道。
老者反应了一会儿,迟钝地望向院中的日晷,“是,是,申时了。既如此,散学吧。”
早都坐不住的学生们,听见先生此言,忙收拾好笔墨纸砚,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梁之栩也紧随其后。
刚要迈出大门,就被人叫住了。
“梁之栩。”
是韦致思。
“你随我来明德堂一趟。”
往日好听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有点刺耳。
梁之栩不得不收回迈出去的一只脚,向站在门外巴巴望着自己的江鸾做了个鬼脸。
而后跟在韦致思身后走向明德堂。
明德堂在太学众多屋宇之中十分不显眼。
它位于太学的东南侧,不大,是韦致思的书房兼起居之所。
进的院门来,右侧栽有几棵苍劲翠竹和梁之栩不认识的花花草草。
左侧有一方池塘,水面荷叶连连,还有几个羞怯花苞立在水上,水下几尾小鱼游哉地游来游去。
梁之栩的心情却多少有点沉重。
先生找她到底是为了什幺呢?
韦致思在上位坐定,看着满脸忐忑的梁之栩,道:“你坐。”
闻言,梁之栩盘腿坐在书案前的蒲团上。
擡眼一看,书案上放的正是上次自己的策论,除了自己的字迹外,密密麻麻都是批注。
这些批注显然出自韦致思之手。
“你上次策论写得不好,又缺了几日课,今日我给你重新讲讲。”
原来是为了这事。
“先生费心了。”梁之栩忙低头谢道。
毕竟太学里其他的先生可不会对自己这块朽木这幺上心。
韦致思看着梁之栩因为低头露出的一段白玉脖颈,目光微闪,又不动神色道:“职责所在。”
先生真高尚啊,梁之栩在心中赞道。
太学有许多老儒,打心里瞧不起她们这群“社稷之蠹虫”,又因为身份原因,不得不假以辞色。
这些先生们想得也很简单,世袭门阀子弟,就算学识差一点,府中也养有幕僚清客无数,其中自然有真才实干之人可堪帮衬。
是以,于教学一事上,多有不上心者。
梁之栩暗想,韦先生和他们就不一样,这才是真正的为人师表。
一盏茶后,韦致思已经将上次的策论从题解到行文布局再到措辞,细细掰碎了讲给梁之栩听。
她收获颇丰,多有茅塞顿开之处。
韦先生声音清雅,似泉水叮咚,又似林间涛声。
说的即便是策论,也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不知道……动情呻吟时如何呢?
停停停!
自己又想到哪去了?
先生牺牲自己的时间为自己补学,怎幺能不认真听课,反而肖想先生?
不该不该实在不该。
韦致思不知道座下的少女为何使劲摇起头来。
插在乌发间的珠钗随主人的动作来回飞舞,即便少女已然停下动作,它仍在微微颤抖着。
就好像他的心。
“……先生?先生?”
少女不知何时擡起的鲜妍面容上布满疑惑。
韦致思回过神来,垂眸敛去情绪,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今晚回去重新写一篇,明日交给我。”
语气是不容拒绝。
不过左右是为了自己好,所以座下的少女甜甜应是,而后向先生告退。
严厉少言的先生却溺在那少女的笑颜中,久久不能回神。
*
英王府。
梁之栩在清澜轩用过饭,就来听雪轩请安了。
谁知道谢思竹也在。
“之之,来得正好。”梅知雪拉她和谢思竹一同坐在小塌上,“我正准备让下人唤你过来,和你俩谈谈成亲的事。”
闻言,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几分尴尬。
“我和你娘亲,都觉得成亲之期定在你学考后比较好。”梅知雪目光在他二人之间逡巡,“一来,全了思竹的守孝之礼。二来,你成亲后,学考定级也出来了,一切都步上正轨,可谓是成家立业。”
大周朝不似前朝孝道严苛,为母父守孝,半年之期即可。
谢思竹没想到,英王妇夫如此体贴,心里一暖,便点了点头。
梁之栩更没有什幺异议了,只是心里还隐隐忧心着学考一事。
看两人这样,梅知雪心头一喜。
最近他与谢思竹相处了几日,越发喜欢他了。年纪虽小,性子却是个沉稳的,堪配之之。
又拉着他们说了一些话,才放各自回院子了。
梁之栩和谢思竹并肩走在石子路上,江鸾和追云跟在二人身后。
梁之栩心里想着事,便不曾留神脚下的路。
一不小心,踩到一块松动的石上,脚一崴,眼看就要往旁边栽去。
一番天旋地转,预想中的痛感并未降临,反倒是鼻尖闻到一股甜香。
原来是谢思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谁曾想惯性太大,两人都倒在了地上。
“郡主!”“公子!”
江鸾和追云忙跑上前扶起二人。
梁之栩身下是瘦弱柔韧的少年身躯。
鼻尖的香甜诱惑着跌得晕晕乎乎的梁之栩,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那香甜。
身下身躯霎时变得僵硬起来。
看着眼前面容由白转红,突然明白自己做了什幺的梁之栩,忙在江鸾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谢公子,你……你可还好?”
想到自己的登徒子行为,梁之栩有点赧然,说话也不自觉结巴起来。
二人跌在了小径旁松软的土地之上,所以谢思竹虽然是垫在下面的那个,但也不曾摔伤。
“……没事。”
自己的嘴唇仿佛还留有梁之栩舌尖的温度,谢思竹面庞发热,不敢看她。
“那思竹先回去了。”谢思竹低着头闷声道。
想遮住面上的红霞,却暴露了粉透的侧颈。
梁之栩看着谢思竹走远,回味了一下,那股子香甜应该是菱粉糕。
清澜轩。
纸窗上映出房中人奋笔疾书的身影。
不知怎的,那身影停下了笔,久久不动,想必已有墨水滴到了纸上,泅成一团。
执笔的梁之栩,一会儿想到韦先生清润低醇的声音,一会儿想到谢思竹柔软香甜的唇瓣。
思绪已然纷乱如麻。
回过神来,又看到醒目的墨团,索性将写了大半的纸捏成一团,扔在地上。
皓月当空,不知有几人的心也似那皱巴巴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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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坦白了,是我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