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些她都知道的。
世人对西凉军的评价,楼主的小声吐槽——张辽将军那讨价还价的本事压根儿不像个军队出身的,而那和董卓脱不了干系的吕布将军,冲锋陷阵时好似连命都不要一样。
“啧,感觉被拿捏了似的。”楼主叉腰,脸上多少有些不喜,“你知道他说什幺?”回过头,冲着阿蝉抱怨,“他透过我问江东孙家要那些个生丝绢布也就算了,如果我给不了,他说要拿你去换!”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那一副小王爷男装模样的广陵王揽着阿蝉的肩,义愤填膺,“那老色胚子,当初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阿蝉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睁睁看着楼主的种种。
“他总跟我打听你这打听你那,你说他什幺意思,嗯?”
戴着手套的食指勾了阿蝉小巧的下巴尖儿,“我家小阿蝉还成了红颜祸水了,啧啧啧。”
楼里知道那楼主真实身份的人自然而然只当这是小女娘之间的打打闹闹,可是那不知晓的,难免会戴着有色眼镜看待这一对俊俏人儿之间的互动——
匕首划过了传闲话之人的脸,酒肆中本熙来攘往,刹那就归为平静。
有人见那打扮怪异的高个儿男人起了身,将钉在墙上的小刀收回来,眯着眼睛,轻声说,“你说什幺?再说一遍。”
“就……就是那、那广陵王……和自己的近身女官……”嚼舌根子的人颤颤巍巍说,却见那异域打扮的男人眯起眼,手中细刃抵上了他的喉咙。
“继续,说。”
身边有人拉他,低声说“将军,我等尚在广陵地域,不可——”
却被那男人扭头瞪了一眼,立刻噤声。
“那近身女官和广陵王怎幺了?”男人唇角勾了个笑,声音温柔,手中的刀刃却紧紧逼着,已经见了血。
“那、那女官同他同吃同住——平日里来两人也毫不避讳。”那人几乎要吓尿了。
“一派胡言。”那手持细刃的男人轻声说,“你说我是该剜了你的眼睛,还是该拔了你的舌头呢?”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小人亲眼、是小人亲眼看到的!”那人双股之间明显湿了,“小人平日去那绣衣楼运金水……亲、亲眼看见那女官每日清晨自广陵王的屋子里出来——”
一记清脆耳光响起,众人惊呼。
只见那异域打扮的男人伸手一记耳光,抽到那人的脸上,“继续说。”
“绣衣楼里谁都知道他们二人形影不离,那近身女官又是个面容娇美的,都、都说……她媚术了得、独享广陵王专宠!”
又是一记耳光,抽到那人脸上。
那口出妄言之人扑通一下跪到地上,呜呜哭着,“小人、小人没有骗您啊……”
“哼……媚术了得,独享专宠……”
那男人说话咬牙切齿,声音仿佛从牙缝里钻出来的一样。
他收了手中的细刃,转身朝着酒肆门口走去。随从连忙跟着,“将军——将军!”
却见店外已是一骑绝尘。
城里有宵禁,于是入了夜,月上枝头,万籁俱寂。
唯独楼中一派热闹非凡,原来是那江东的孙氏来人了。那孙氏少将军是个走到哪儿都咋咋呼呼的,这次更是如此。酒过三巡,宴席上众人都多多少少话多了起来,那孙氏少主直勾勾盯着楼主,楼主躲闪不及,只能用眼神瞥向阿蝉。却又见那孙家二公子立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阿蝉心中暗自叹气,上前一步挽住楼主摇摇欲坠的身子,只闻得一阵暗香浮动,她不禁莞尔,楼主纵然口口声声同那江东孙氏毫无瓜葛,却又暗自用那香粉涂了身。
“哎呀,阿蝉,今日这上的是什幺烈酒,我晕了我晕了,快扶我回房——你们剩下的照顾打点好孙氏一众人哈——”楼主胡言乱语,在抹稀泥这件事儿上,阿蝉一向服她。
可是下一刻就听见门外一阵骚动,一阵熟悉的马蹄声自远而近。
楼中众人警惕,那孙氏二位公子亦然回首望向门口。
却见有那异域打扮的男人策马进了院子,正要进屋,就看见以楼人抽刀相拦。
“放肆!”
纵然那是有着生意往来的关系,但是也没见那北地军的头子如此不识擡举。
楼主将酒杯重重按在几案上,出口呵斥。
“张辽将军,我广陵同你从无间隙,你策马而来,是来当着江东客人的面儿,砸场子来了幺?”
张辽却轻声笑了,眼神却轻飘飘的落在阿蝉身上。
“广陵王。”
翻身下马,步步靠近,待到近了,居高临下的盯着她们。
“以礼相待、清清白白?”修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紧紧盯着那此时此刻正以一种暧昧姿势靠在一起的二人。
“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他轻声说,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阿蝉。
“啊?”楼主凝眉,莫名其妙。
一旁孙家少主抱着怀看了良久,随后到是开了口,“我说,要不你先从阿蝉怀里出来?”随后伸手,一把把那走路踉跄的绣衣楼楼主拉到自己身边。
楼主走路不稳,连忙伸手去扶自己的头冠,几丝青丝垂落,双颊绯红,跌进孙氏少主怀中。那孙氏少主到是被扑个馨香满怀,一脸得意。
“文……张将军,你——”阿蝉深知那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了,她躲不过,便开口想要解释,好歹大庭广众之下——
却还未来得及说完,只听一旁楼主一阵惊呼,“阿蝉!”
伸手去拉,却被那高大男人身形好似鬼魅一般钻了空子。
阿蝉再定睛,却发现自己却被人拦腰抗起,那一头高束马尾和编扎好的辫子晃晃悠悠的,随着那人的步伐来回摆动。
“将军!”
连同一同前来的兵卒,都情不自禁叫到,那平日恪尽职守礼贤下士的张辽将军,怎幺还能做出来跑到人家地盘抢姑娘这种荒唐事儿来?
却迎来一阵眼刀,只能乖乖闭嘴。
女孩的身子被横挂在花勃的背上,张辽一手按着她的背,一手牵起绳,没有二话,一骑绝尘,一气呵成。
在场宾客众人瞠目结舌,直到广陵王终于缓过神来,指着那留在原地的北地军,颤着声音喊到,“把、把他们给我扣下!”
那出身西凉的张辽将军半夜冲进绣衣楼抢了广陵王的爱妾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大街小巷流言蜚语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那爱妾容貌堪比江东二乔,自是眉如青山黛、眼似秋波横。广陵王爱她爱得很,平日里来已是同进同出,这下可好,张辽将军横刀夺爱,广陵王那是要拿此事质问西凉了。
朝堂哗然,有人企图以此坐收渔翁之利,于是话里话外,总要挑拨董卓和皇室之间的矛盾。毕竟谁都知道,广陵王背后的靠山,是那当今皇帝。
刘辩听闻广陵王那些话后,轻声笑道,“那可是动了广陵王的心尖儿尖儿了。”他却用扇挑了广陵王的束冠,随后一头青丝倾落,“想不到那北地将军竟是如此放荡不羁之人……甚是有趣。若是他知晓朕的广陵王如此貌美不输那近身女官,也将你抢了去,可要怎幺办呢?”
广陵王却轻轻巧巧用手指拨开那扇骨,“有人欲以此事来挑拨我同那张辽的关系。更有甚者,你说,这会不会是董卓那边的授意?”
“哦?还用挑拨幺?我以为他现在理应恨你入骨。”刘辩却答,满面笑意。“哈哈哈,这是近日来我听到最有趣的事,不愧是我的广陵王。”
广陵王轻嗤,却眉头轻皱,她自然明白那阿蝉同张辽之间应是有些什幺,可是楼中之人同她说过,阿蝉出身于西凉马氏,纵然马氏与张辽关系匪浅,但是那又是什幺呢?
阿蝉从未同她吐口,她自然也就不愿去挖那姑娘的背后。
谁人都有不愿意讲的秘密。
只是不知为何,她却多多少少觉得,也许那秘密,并不是个能让人欣喜的事情。
她垂了头,顺势靠在刘辩的身上,青丝滑落,连同那小皇帝的纠缠在一起。
绣衣楼是这天下最为重要的情报组织,她自诩聪慧,却无论如何,连最为亲近之人的心思,都猜不出、摸不透了。
阿蝉死命挣扎,却抵不过那大手的牵制。
每一招每一式却被人轻巧化解,随即被提起身子端坐在花勃身上,双手自背后紧紧抱紧。
一路狂奔,却稳如泰山,那些往日记忆如影随形。
花勃究竟要奔向何方呢?
她茫然的想。
却在林中听见风卷树叶,看见树影婆娑,一轮明月当头,周围偶有野兽嘶鸣,剩下的,便是那人仓促的呼吸声,打在肩头。
他抱她,好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子一般。
“放开我。”
喘息间阿蝉轻声说。
却压根儿得不到男人的许可似的,垂头自肩窝处张了口,温热的气息伴随着唇一同袭击上去。
她动弹不得,也挣扎不出那人的禁锢。
“文远叔叔……”
她被迫仰头,让出下巴至肩头那一条优美的曲线。
于是那人便再度凑上唇去,却不仅仅是嘴唇和舌尖,他竟用咬的。
那是恨吗?
阿蝉心想。
恨她不告而别,更恨她肆意妄为的种种。
她便一声不吭,握着拳,任由那人对她那些个嫩肉撕咬拉扯。
“广陵王……绣衣楼楼主。近身女官……呵。”
身后的男人却颓唐笑了,口中满是疲惫。
“是,文远叔叔,楼主待我极好。”
“好到让你一个小姑娘做他的死士?”
咄咄逼人,气势汹汹。
阿蝉开口,却不知如何反驳,下一刻惊觉那手又动了。
“清清白白……以礼相待……”阿蝉凝眉,刚想开口解释什幺,就感受到那人的头垂在她的肩头,“我……和那个家伙,寻了你好久。”
“本以为在商道上,能知道你的消息,可是寻了几年都不见得,有人跟我说也许你早就被草原上的狼吃了,还有别的什幺。”
阿蝉垂首,“对不起,文远叔叔。我——”
“你以前心仪于谁、现在又心仪于谁,不用告诉我,我不在意。”
却在回头刹那,对视上那男人的眼睛,爱恨情仇、千言万语,都包含于此。
“我不会怪你……只是……只是……别让我知道。”
阿蝉摇头,“不是的,文远叔叔……不是的……”
却见男人笑了,笑得如此颓唐。月光下她看得并不真切,只是觉得几年过后,他同她皆以非当年。是她当时年幼不懂事,是她心绪烦乱落荒而逃。
可是之于张文远,又有什幺错呢?
花勃逐渐放慢了步子,随后立在林间小路。
她扬首回身,细细碎碎的摸索上张辽的脸庞。
男人便顺势垂首,如同他们当年最熟悉的那样。
混合着那些个腥咸的液体,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幺。
有吻落下,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