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睡梦中耳边钻进来一声声轻柔猫叫似的呼唤,林婉迷糊地将被子拉到头顶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
“小姐,您昨日让我卯时便叫您起来的……”
床上人闻言弹簧似“啪”地坐起,九十度僵直,发丝凌乱目光呆滞,缓缓拧头看向床边的丫鬟翠儿。
“现在几点了?”
“卯时……卯时快过了。”翠儿被她吓得一激灵,语气迟疑小心回道。
“陆不行呢?”
“大人早已走了的……”
林婉猛地反身,瞧见窗外天刚蒙蒙亮,心如死灰地哀嚎一声,倒床不起。
这已经是她嫁过来的第三日。
林婉本想找他谈谈林将军谋逆之罪被关进监牢一事,她穿进这具身体里占了原身灵魂的位置,总不好眼见其父亲有难却坐视不理,更何况此事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可林婉自从新婚之夜被陆不行从房间里赶出来之后便再未见过他。陆不行整日似乎十分忙碌,一日更比一日早起,林婉醒之前他便入宫侍奉皇上去了,夜里三更才回,根本不见人影。
本想今日卯时起床能碰上他,没想到又错过了。
林婉洗漱后坐在饭桌前,看着圆桌上琳琅满目色泽诱人的菜品才觉早起的魂被唤回来。
她面色矜持,眼睛却亮晶晶地黏在每一道菜上。
筷子夹起一块红润油亮的红烧肉,肥瘦相间五花三层,入口软弹滑腻,肥的一抿即化,瘦的咸香适宜,林婉满足地眯起眼来。
权宦夫人真是极好的职位,既不用担心人身安全,又能享受到此等美食。
每一餐之后陆不行的形象在她心里都更宏伟了。
“吱呀。”身后紫檀木门随声而开。
室外凛冽的空气吹散一室暖融,陆不行身着绛紫官服,外披了件金线云纹鹤氅静立门外,淡淡道:“林姑娘早。”
“咳……咳!”林婉被他惊得一口核桃酪噎在嗓子,拿起茶杯灌下去三杯才顺过来气,呐呐地看着他回道:“陆大人也早。”
他抿了下唇,没头没尾道:“皇上准了探望林大人。”
他将手臂搭着的白狐毛领大氅递给林婉,撂下一句“穿好衣服,随我走罢。”便向院外走去。
林婉云里雾里间慌忙披上衣服,快步追上他,跟着一路上了停在府门前的马车。
马车里空间狭窄,她看着对面阖目静坐不动如山的陆不行,光明正大地打量。
眉头微锁,睫毛在眼下乌青的黑眼圈上投出淡淡阴影。鼻梁高挺,骨节生长得突出一小块鼻峰,平为这张脸添了清冷凌厉。
明明才二十岁……林婉心里嘟囔,怎幺总是一副心事重重少年老成模样。
陆不行感受着少女投来的炽热目光将他从头顶打量到鞋底,就快要装不下淡定准备睁开眼时,马车终于到了监牢。
监牢上下都被打点好,二人一路畅通无阻。
林婉在踏进监牢的一刹那便被阴冷湿气扑了个满面,愈向里走愈觉此处非常人能待,这数九寒冬里关上十天半月只怕关节要得风湿症。
狱卒提着钥匙一路带路来到最里面一间牢房,“咔哒”一下开了锁便自觉退下。
牢间破旧的床榻上躺着一约莫四十的男子,胡子拉碴形容脏乱,身着囚服,闻见动静也置之不理,转了转身子朝向墙壁。
林婉在见到他的那刻眼前瞬间模糊一片,泪珠成滴不受控制地滚落,胸腔满溢出悲痛之情,口中喊道:“爹爹!”
林婉一边诧异自己这是怎幺了,一边心中剧烈抽痛只觉情难自已。
那男子闻声身形一僵,不敢置信地缓缓回身,在看到她的那刻瞳孔紧缩,从床榻上鲤鱼打挺站起来三步走到林婉身前,上下仔细看了几个来回,双目浑浊含泪道:“婉婉,真是婉婉,爹的好女儿……”
林婉被情绪牵着,哽咽开口:“爹,女儿来看您了。”
林将军絮絮叨叨问了许多诸如,瘦了没,还有银钱吗,有没有人欺负之类的话。最后他语气一顿,眼风扫到转角处一抹绛紫衣角。
“是爹爹不好,若不是……我女怎得至于嫁给这种阉人。”语气愤慨,“爹爹若有一日还能出去,定将婉婉接回家来不受他委屈。”
林婉摇头:“爹爹放心,陆大人对我未有苛待,倒是爹得在这监牢中才要小心身体。”
林将军听了这话更加面露愧疚,只当林婉在安慰他。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狱卒便又来落了锁。二人沉默地上了马车回府。
明明是第一次见林将军,为何会觉得他无比熟悉,又引得自己这样伤心?
林婉只能将自己奇怪的强烈情绪波动归结为原身残留的意识。一边用袖子擦干泪痕,一边用哭肿成杏仁的眼睛偷瞧端坐在马车对面的陆不行。
从上车开始她便瞧见他从袖子里摸出一角帕子,动作细微地顿了顿又塞回去,又掏出来,又塞回去,如此重复到现在。
莫非是想递给她却抹不开面子开口?
林婉思索片刻,在他又要将那帕子塞回衣袖的时候忍不住了,“陆大人,你那帕子可否借我一用?”
陆不行动作凝固在一半,犹疑了半晌,将帕子递了过来。
林婉盯着他神情严肃的脸有些想笑,接那帕子时不小心触到他微凉的指尖,对方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她拿起那方绣竹帕子正要擦上脸。
“别。”
林婉疑惑地看过去,陆不行脸色难看。
那人薄唇没有血色,语气平静地出奇:“脏。”顿了一顿,“还是别用它了。”
说罢拨开暗格,里面几条崭新的帕子。
林婉正瞧反瞧,青石色缎帕秀雅干净,不解这有什幺脏的。
她将那手帕放在鼻尖嗅了一下,满是带着冷意的松针味儿。林婉将拿着帕子的手突袭到他眼前晃了晃,薄绸带起清风,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道:“很好闻,我就用这个。”
——
回到西厢房林婉便感觉浑身疲累,情绪消耗巨大,躺在床上没多久便睡得昏沉。
迷蒙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似乎回到了五六岁的儿时,可是却和自己曾经的记忆完全不同,小女孩短胳膊短腿穿着古代形制的衣服,小手拉着身侧高大的男人,口中喊,
“爹爹,你看那个哥哥好像受伤了,我们去帮帮他好不好……”
远处一瘦弱男孩身影隐没在朦胧中,雾气渐散,林婉想仔细看时,却瞬间从梦中惊醒。
“呼……是原身的记忆吗……”林婉自言自语,一摸后脖颈出了满身冷汗。
林婉擡声唤陆不行给她配的小丫鬟翠儿,可连唤了几声都不见,推门出去却发现正房那处围了一团丫鬟侍卫,无不满面愁容。
翠儿瞥见林婉从房里出来,小碎步跑到她身边唤了一声“小姐”。
林婉好奇道:“这是怎幺了?”
陆不行管理府中一向规矩严明井井有条,少见这样慌乱。
“是大人。”翠儿解释道,“大人膝盖的老毛病又犯了,似乎是疼得很,请了大夫又不让进,说是看了也没用。”
林婉脑中忽然想起今天监牢里潮湿不适的环境,觉得似乎此事因自己而起。
她走上前去,两个黑衣暗卫站桩似的立在门前。
“夫人好!我叫玄六。”
“我是玄七。”
玄七将玄六拉到一旁,低声说了些什幺,玄六重新道:“林姑娘好!我叫玄六。”
林婉听了翠儿的描述,有些担心里面的状况。自己是医学专业,家中又世代习医饱受熏陶,中医西医都略懂皮毛。此事若是因自己而起,能帮上些忙总是好的。
“陆不行他怎幺样?”林婉语气不自觉带上一丝焦急。
“回姑娘,大人不让说。”
“让我进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帮上忙呢?”
“回姑娘,大人说谁都不让进。”
林婉无奈,正当此时,屋内“扑通”一声重物倒地。
林婉察言观色,趁着二人注意力没在她身上,从侧边俯身挤到门口迅速推开门又合上,眨眼间钻进屋里去了。
玄六薅住要追进去的玄七衣袖,“呆子别追。”玄六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