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豪从英国交换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去监狱看望嘉仁。
他和嘉仁的关系不如和秉文灵均,但还算可以。嘉仁入狱,他当然要去看他。
“嘉仁哥……”家豪有些犯怵,他从没来过监狱。“你在里面,还好吧?”
“还好,监狱跟家差不多。”嘉仁倒是很闲适的样子。
“是谁要害你?”家豪天真地问,“我去帮你报仇。”
嘉仁抿住嘴唇,“越灵均”这三个字被咽下去。
“帮派里的事情,小孩子别管。”嘉仁安抚地笑,“好好念书。”
灵均陪和玉在澳门待了几天,他们终于上了床。
上了床,就了却了和玉心头的一件大事。她觉得灵均完全属于自己了,最不济也是百分之八十。
灵均不知她心中所想,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和玉的头发。和玉整个蜷在他的怀里,小小的一个,收起平日的尖牙厉爪,像一只乖巧的猫。
他望着窗外的月光,无端思念起秉文。
秉文在做什幺?
“你在想谁?”
和玉的声音幽幽的。
“想帮派里的事情。”灵均撒谎。
“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灵均拍拍她的肩膀,“你不怕我利用你?”
“我只怕你不利用我。”和玉合上眼睛,睡在他的怀里,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灵均却生出千万般不忍心,连拨弄和玉头发的动作都轻了许多。和玉之于他是他之于秉文,他既是和玉也是秉文。
或许,他注定无法成为像秉文那样心狠的人物。
灵均在澳门的这几天,港岛发生两件大事。
一是松叔被亲生女儿当街击毙,二是嘉仁被判处终身监禁。
家豪听不得这个消息,跪在笑哥面前流泪,求他救救嘉仁。笑哥抚摸着家豪的头发,只是一味地说“你不懂”。至于不懂什幺,笑哥并不明说。
家豪的眼泪白流了。他听说是文哥害的仁哥,又听人说是仁哥害的文哥,之后还有传言说很多年前文哥让仁哥背了黑锅,自那以后仁哥就记恨上了文哥……此类种种,真假难辨。
他是有胆气找笑哥的,因为笑哥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信任笑哥,也爱笑哥,可是文哥……
他闭了闭眼,回想文哥这几年的变化。
那双眼睛,总是让他不寒而栗。
和玉在澳门的戏份拍完,高调地同灵均一起回港岛。八卦媒体竭力渲染他们是一对璧人,然后将灵均与秉文比较,分析谁更高更帅、更有可能是日后的话事人,最后得出结论——灵均虽为才俊,终究不敌秉文。
和玉看到报道很生气,把报纸摔在地上,恨恨地踩了好几脚。灵均却很无所谓,他认为报纸上说的都没错。他敌不过秉文,也没有压秉文威风的意思——除了在床上。
想起在床上,灵均又暧昧地笑了。他谋划着再把秉文办一次。
秉文执着地想要当话事人,灵均执着地想要干话事人。他们的利益并不冲突。如果秉文需要,灵均会把自己的项上人头奉上,但必须有个前提,死之前再干一次他。
谁知道还没踏上港岛,就有坏消息传来。灵均手底下的赌档也被扫了,和嘉仁那次如出一辙。
幸亏是几个不重要的小档子,交点钱了事。
他用公共电话给警署里的熟人打电话,询问这是怎幺回事。每个月他都有老老实实交钱,说翻脸就翻脸?警署还不是靠他们这些黑帮养着?
那人笑着说,理解一下,你知道的,世道马上就要变了。
灵均的心紧了一紧。
几年之后,他是死是活?
但是灵均无暇关心世道了。他马上自顾不暇。
警署这几次的行动招招致命,他也被叫去调查。和玉在外面给他活动关系,人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眼睛绿绿的,像是被雨打湿的芭蕉叶。灵均见到她,心痛了一下,忙抓住她的手。
“没有必要。”他警戒她。
“我甘愿。”和玉扬起高傲的头颅。
“是叶秉文,对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和玉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只苍蝇。“没事,你马上就能出来。只是……我老豆说他要见你。”
“好。”灵均爽快地答应。“要见的。谢谢和叔最近的照拂。我感激不尽。”
“这些话就免了。”和玉不放开他的手,“我等你出来。”
“好。”灵均用眼神安抚她。
嘉仁在监狱里吃香喝辣,呼朋唤友,成立了一个“嘉仁帮”。
灵均庆幸自己没沦落到被判刑那一步。他们分开关押,如果秉文狠心到将他们关到一起……
灵均认真思索过这个可能性,然后得出一个很窝囊的结论——他不忍心杀嘉仁。
尽管他和嘉仁的初遇充满恶意和挑衅,而他和秉文的初遇又是初恋般的美好——可这些并不妨碍他把嘉仁当做“仁哥”。除了秉文,他最喜爱嘉仁。他们是兄弟,出生入死那般的好兄弟,曾经一同跪在仓库的地板上喝血结义:秉文老大,嘉仁次之,灵均年纪最小,自然排行最末。后来文哥因利背叛兄弟情义,嘉仁直接放火把那个仓库烧掉了,不光要和文哥决裂,对待灵均也心生嫌隙。
想必他们之间必定踏上这条路。叔父也是这样过来的,叔父的叔父也是这样过来的……
灵均为他们三人的命运感到悲哀。生在黑道,命该如此。
他又羡慕起家豪,听说家豪从伦敦回到了港岛,不知道见过文哥和仁哥没有……
灵均猛地擡起头。
他忽然想到了什幺。
家豪。
为什幺家豪嘉仁同样姓彭,道路却如此不一样。难道笑哥不想让家豪坐拥荣华富贵、呼风唤雨吗?恐怕笑哥早就知道这条路多幺凶险,无论如何都要让家豪独善其身。
灵均冷笑。
他既无法杀掉嘉仁,也无法杀掉家豪。秉文更不必说,杀死秉文无异杀死自己。
秉文说的没错,他还没长大。过去的事情一直在困扰他。
他不配混黑道。
Alice被通缉,灵均又在蹲监狱,阿麦充当起保护者的角色,带她东躲西藏。
就在阿麦以为他们彻底完蛋的时候,秉文伸出援手。Alice从未见过秉文,但在别人眼睛里他们早就干了不知道多少次。
Alice尴尬又勉强地笑了笑。
“陈丽真?”秉文伸出手,“你好。”
“你好。叫我Alice就好。”Alice连忙和他握手。
“杀死自己的父亲兄弟,很有心性。”秉文夸奖她,吩咐佣人把下午煲好的汤呈上来。Alice受宠若惊,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
“文哥叫你做什幺你就做什幺。”阿麦提醒她。
“还是阿麦聪明。”秉文夸赞道。
Alice硬着头皮喝汤。叶秉文不是那个把彭嘉仁和越灵均都害到监狱里去的那个?为何要帮她?
秉文看出她心中所想,说道:“灵均马上就会出来了。”
这个“马上”是字面意思上的马上。灵均被关押的时间要比他计划得短,这一切都是和永联的功劳。看来和永联打定主意要借着灵均吞掉兴安会,秉文不介意顺水推舟。
要加快计划了。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阿麦有问必答,恭恭敬敬,甚至提都不提灵均。Alice看不懂黑帮里的勾勾绕绕,索性放开胃口吃。
秉文家的饭菜是好吃的。比阿麦天天带的外卖好吃。
吃完饭,秉文安排Alice住进他另一处住处,并派了一些人手保护她。阿麦无力抗衡,奔去二手书店找小美。
小美一直有人保护。她之前被迫吸毒,灵均怕她犯毒瘾偷偷去吸白粉,派人时时刻刻保护她,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了。
“阿麦!”小美急匆匆地拉下闸门,“越哥他……”
“嘘。回去说。”
小美连忙捂住嘴,两个人上了二楼。
“越哥过几天就会出来了。和玉同我说的。她让我这几日把手下的人都稳住,别等越哥出来了,都是烂摊子。”
“已经是烂摊子了。我去了一趟夜上海,一片狼藉。”小美用词文绉绉的,读郁达夫的人就是不一样。
阿麦的眼皮跳了跳。小美完全不知道什幺叫真正的“烂摊子”,还敢去夜上海晃?
“人没死就一切好说。”阿麦安慰她,“你最近一定要小心。我不能天天来见你,店你先别开了,无论谁来找你都别见。”
“我懂。”
“提防叶秉文。”
小美眨眨眼,“是他害的越哥进监狱?”
阿麦冷哼一声,“他要做话事人,看来是一个都不打算留了。”
松叔,彭嘉仁,越灵均……下一个轮到谁?彭家豪?
“那越哥怎幺办?”
“越哥和警署还有和永联都有联络,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和永联……”小美忽然想起来几周之前来店里的那个大明星,“越哥要娶和玉吗?”
“或许吧。”
“哦……”
“怎幺,想让越哥娶你?”
“不是没想过。”小美有点想哭。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和灵均没可能的。“算了,我不能保护他。和玉可以保护他,对吧?”
“但愿。”阿麦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在这个世界,谁能承诺永永远远保护另一个人?兄弟阋墙的事情他见的还少吗?叶秉文彭嘉仁越灵均,号称港岛三兄弟,如今不也是走的走散的散,一个终生监禁,一个被拘留调查,另一个运筹帷幄,话事人的宝座已经纳入囊中。
保护。
阿麦轻笑。
这是一个比爱情还不可靠的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