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六郎身披白衣孝服,麻绳环过腰间,在胸前交叉一圈,最后在后颈处系成死结,他只要稍稍直起身体,脖子处粗糙的麻绳疙瘩就磨得皮肤发红,绳长不够,他的块头又比寻常男子大得多,几乎要把肉中的骨头也磨成碎渣。
这样显眼的束缚是要时刻提醒他,让他和周围的人明白,他谷六郎是个不详的灾星,克妻的赔钱货。
守灵前要先洗干净身体,贴身穿上孝服,七天内都不许如厕。
那日他跪在妻主和夭折孩子的棺前,完好的眼睛哭得红肿,瞎掉的眼睛也渗出血泪,即便他是最最苦闷难熬的人,可公婆仍然将他轰了出去,任他在外自生自灭。
一个贫贱的寡夫能有什幺去处?
母家孩子太多,当初也是迫于生计,将他卖给农户做夫郎,不料新婚当日,妻主多饮了几杯宾客贺喜的酒,回房时竟晕头转向一头栽进井里,连盖头都没来得及掀,甚至都没有见过这第一任妻主的脸,喜事变白事,他被剜瞎的一只眼也是那时来的惩罚。
他不愿做红楼任人亵玩的兔伎,被逐出家门后靠沿街卖果子养活自己。男子抛头露面已属自轻自贱,他终日惶恐,忍受着邻里街坊鄙夷的目光和数不清的污蔑。
第二任妻主愿意迎他进门,他天真地以为世间还是有人真心待他好,可婚后的每一天都如身在炼狱般难熬,身上是数不清的伤痕,他怕疼却时刻盼望着一死了之。
不过他没死成,可怜他的孩儿,他十月怀胎还未能睁眼看看这世界的孩儿,接生的稳夫说孩子营养不良过于瘦弱,哭了两声便再无鼻息。
想到这,谷六郎又抽泣出声,他尚在乳期,胸脯鼓胀,毛躁的麻衣剐蹭着娇嫩的乳首,情绪一失控,奶汁溢出,洇湿了身前小片布料。
“这药我配好了,早晚都要喝……怎的又流泪?你刚生产完,经不得这样伤心。”
面貌俊秀的女子推开门,隔着一段符合礼节的距离,轻轻搁下桑皮纸包,放缓语速劝慰道。
谷六郎见有异性推门,快速抹了几把眼泪,垂下头,耸起双肩,将背缩得更矮了,双手绞着衣摆,一张脸臊得通红,企图遮掩胸前污秽的印记。
他唯唯诺诺应和:“奴家谢过杨大夫救命之恩。”
杨世英笑得和煦,“无妨,那日见你晕倒在巷口,总不好无视而过。这里是我入宫前开的医馆,如今托付给好友,你若无去处,且先在这安心住下。”
“这……这怎幺能麻烦您!”谷六郎猛然擡头,嘴唇微微颤抖,“奴家是克死……奴家是不详之人,又成了寡夫,不想脏了大夫您的治病救人的医馆。”
“我向来不信这些,你无需苦恼多思,我走后医馆人手一直不够,你可愿留在这研磨药草,也算解决我的一大难事,待你有了好去处,再离开也不迟。”
寡夫的处境比最底层的人还要艰难,更何况谷六郎的长相粗野,堪称丑陋,无法让女子产生怜惜之情。
依附不了女子而存在,相当于完全没用处,只能处处受世人排挤唾弃。
如今杨大夫医者仁心,愿意为他找借口给他一个容身之处……谷六郎心窝子发热发烫,他努力瞪大左边那只完好的眼睛,拼命记住杨世英的一举一动。
他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幺形容杨大夫,只觉得杨大夫身上干净,皮肤也白,没有干粗活留下的茧子和皱纹,是个很金贵的人。
在他的世界里,从没和杨世英这样得体守礼,进退有度的贵人打过交道,她对他没有歧视,也不说市井脏话,活了十九年头一回有人照顾他的感受。
谷六郎眼眶湿润,向前走了几步,扑通跪在杨世英脚下,动作过大,奶汁一股接一股喷溅。
幸好杨大夫现在只能看见他的背,谷六郎暗自庆幸。可他又突然想起自己骨架大,屁股也大,这样一来杨大夫也能看见自己撅起的肉臀,这样贱的身体万万不能污了杨大夫的眼。
谷六郎惊慌中夹紧自己的臀瓣,又开始恨起自己为什幺生为如此丑陋的男子。
“快起来,快快,你真想谢我就好好帮我的忙。”
杨世英手忙脚乱扶起谷六郎,身后措不及防传来自家家仆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家主,宋夫郎遣奴来抓药,听医馆小厮说您在这,故来问问您几时归家用膳。
“家主您这是……在做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