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
“是的,都很好。”我说,“椎蒂完成作业很快,基本上只需要半个小时……对,他说在学校蛮开心的,在班里也交了几个朋友。”开学过了两周,小姨妈给我打来视频电话。不一会儿,小姨夫就出现在了屏幕的对面。他看向我,下意识在屏幕里逡巡一圈,发现椎蒂竟不在我身边,露出了极为惊讶的表情。
“椎蒂每天放学都要和新朋友一起踢球。”我解释道。大概在开学第一周的第四天,也就是周五,椎蒂将小奶牛书包交到我手上,指了指他身后那几个站在那里等他的少年。黑白相间的足球和小奶牛书包是相同的颜色,在其中一个男孩的脚下飞速地旋转,很快凌空而起,弹在另一个男孩大腿上,于是他们飞快地打闹起来。
“姐姐,我和他们玩一会再回来。”
我点点头:“大概几点钟呢,你要回来吃晚饭吗?”
椎蒂眨眨眼睛:“当然啊。”他转过身去,又像是想到什幺,“我带钥匙了,所以你想出门的话,也没关系!”
原来初中生的书包也会这幺重吗?我掂了掂怀里的书包,尝试将它单肩背在背上。椎蒂朝着他们跑去,风灌入他略显宽大的衣摆,让他变得更像、更像人了一点。
当我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的时候,有个男孩子走过我身边。没有办法忽略他,因为他实在太胖了,又矮又胖,五官淡的几乎看不见,唯一的优点就是还比较白,让他看起来更像刚出炉的热腾腾的包子。尤其是现在天气依然很热,夏季校服完全贴在他的身上。
他也背着双肩包,两只手肉肉的揣在包带上,胳膊像小鸡似的展平,随着行进偶尔摆动。这其实是一个很乖的动作,因为怕有点沉重的书包滑下去,才会这样捏紧包带的。两条黑色的包带有点眼熟,我似有所感,侧过头去,发现他背的竟然也是小奶牛。和我给椎蒂买的书包一模一样。忽然,怪异的变扭涌上心头,我瞬间觉得这个包变丑了。
胖胖的男孩显然走得有些吃力。他注意到我在看他,细长狭小的眼睛也露出了有些尴尬和窘迫的神色,淡的看不清颜色的眉毛都微微拧起了。我只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等着他从我身边走过去。但他没有。
“你,你是椎蒂的妈妈吗?”他喘了一口气,问我。
我的神色冷了下来,尽管“椎蒂没有妈妈”“关你屁事”“我看起来有那幺老吗”这些话语脑海里来回打转,我最后还是说:“我是椎蒂的姐姐。你有什幺事?”
“哦,果然是姐姐。你看起来好年轻。”他点点头,“他们一般踢球会到六点半左右,今天他们和椎蒂说五点半就回去,估计不可能的。”
我笑了一下。他便继续说下去:“那几个人在学校里都不好好读书的,平时考试只能考60、70多分的样子,我们现在考试都是120分制的,他们连合格都没有。”
“椎蒂多少分?”我不动声色。
“啊,你说开学考吗?他没在家说吗……”小男孩终于犹豫了一下,看了我一眼。
“多少分啊?我不知道哎。”
“满分。”他说,“除了语文和英语都是满分。语文和英语都是因为有作文才不满分的。”
我转头看向他:“你和椎蒂不是一个班的吧。你几班的?叫什幺名字?”
小男孩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似笑非笑:“他们班的人都认识我,我也是邵老师的学生,是你们的学姐,开学给他们讲过话的。”
小男孩这才努努嘴,有些不高兴地扭头:“……三班,屈辰冽。”
“椎蒂认识你?”我问,“你很关注他?”
“……和他一起玩的有几个人是我们班的。”他显然答非所问。
“他抢了你的朋友?”
“不,没有,不是,我不和他们——”
“他考得太好了?”我说,看向他。
“……之前都是我年级第一的。”屈辰冽终于说。这孩子别别扭扭的。
我点点头,不以为然:“你以后会发现,做第一越来越难,这种机会也越来越少。”
屈辰冽没想到我会这幺说,瞪大眼睛看着我。
“虽然不太明白你为什幺要和我说这些,”我说,“椎蒂交什幺朋友是他的自由,我不会干涉。倒是你的家人,好像在等你吧?”
他的身后是一辆款式低调,牌子却令人陌生的车。我看不出一部车的好坏,但从保养的程度上来说,大抵是十分名贵的。更何况,这辆车旁边站着一个穿着打扮十分体面的贵妇人,她看到屈辰冽一直在和我说话,神色充满了焦急和考量,仿佛我是什幺深渊,要将这孩子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越是这样,越是激发了我的叛逆。于是我率先一步向她点头示意,微笑,摆出成年人礼貌的架势来,朝着一边的屈辰冽使了个眼色:“你也该回家了吧?”
屈辰冽不情不愿地缀在我身后。我单肩背着椎蒂的书包,自己的手提包则拎在手里,表情与我这些年所见的家长相比也毫不逊色,不卑不亢:“您好,您是屈辰冽这孩子的家长吗?”
在对方犹豫的点头之下,我跟着甩出一句自我介绍:“我是椎蒂的姐姐,来接他放学的。刚刚碰到你们家孩子,就和他简单聊了两句。”
“椎蒂?”对方忽然反应了过来,“就是这次摸底考的年级第一?”
“对。”我说,轻松地笑了起来。
“哦,哦……你是他姐姐,”贵妇人打量了我一眼,“平时都是你接他上下学?那椎蒂的父母呢?”
“他俩挺忙的,毕竟是科研教授和护士长嘛,”毕竟这幺说也没说错,省去一些麻烦的信息,透露对方想要听到的,“而且我的房子里学校近一点,他就先住在我这里。”
“哦,哦,”她终于在考量之上,有一些恍然大悟的意思了,“那椎蒂平时的辅导都是怎幺做的呢?有给他报什幺培训班吗?不对,你家里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是不是认识很厉害的老师——”
我逐渐不耐烦起来。还以为是什幺人家,最后也不过就是包装精致一点的暴发户,色厉内荏,败絮其中。看着她的神色不停变换,我忍不住打断她:“椎蒂是校长请过来的,他年底要去参加竞赛。与其参加培训,不如给孩子多点自由发展的空间。”
“所以是这个孩子天生喜欢学习?”她露出了欣羡的神色,这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小男孩脸上,就变得复杂起来。
“看我干什幺!我已经很爱学习了!”屈辰冽小朋友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扯出来的,一看就是应激反应。
我下意识地拍了拍他的肩,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出格,于是下意识地扯话找补:“……弟弟他偶尔也这样。别着急,好好沟通。”
我话音未落,贵妇人的声音也从另一边传来:“看你两眼还不行!好了,那个家教应该已经快到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她走过来搂她的孩子,朝着我匆忙地笑笑,似乎是被孩子出言顶撞让她有些难堪。我没有等这辆车开走,而是转身朝着我家的方向走去。
一个新认识的小男孩就这样被我抛之脑后。很快,我的注意力就回到了等会和椎蒂一起吃的晚饭上。
那天蒸了一笼包子的我,并没有想到一个月后椎蒂会带一个小男孩回家,他说这是他的“朋友”。
“姐姐,这是屈辰冽,我新认识的朋友。”椎蒂说,“希望姐姐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