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思来想去没个办法,我只好先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迫于无奈,我以家中陡生变故为由告别了沈意映,并向圣约翰大学提出了休学申请。

很快,我拿到了申请的批复,告别了努力考上的圣约翰。离开的时候,我最后看了一眼圣约翰的西式教学楼,突然有些伤感,因为以宋家的现状,或许我永远也毕不了业了。

伤感并不能解决问题,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在征得爸妈的同意后,我开始着手变卖宋公馆的值钱玩意,想给自家留一条退路,毕竟等真的宣告破产了,公馆的一切都要被抵出去。

没用的古董、装饰品、衣物首饰都被我带到当铺,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当也就当了。

“小姐,这些真全死当?”当铺的伙计一脸震惊。

我点点头:“是的,最近手头有点紧,小哥你不用担心,都是自家的东西,绝对不是来路不明的东西。”

伙计小心地拿起那枚红宝石胸针,用放大镜仔细核验,生怕遇到假货。

“小姐,这胸针的成色是真的好,至于价钱嘛,这幺多东西我做不了主,等和掌柜的商量一下,再给您答复。”

“好。”我瞄了一眼这胸针,心想这东西是见过血的,成色能不好吗?

没过多久,当铺掌柜的和伙计一同从帘后走出来,他对我笑脸相迎道:“小姐贵姓啊?”

“免贵姓宋,掌柜的就不要跟我兜圈子了,我急用钱,开个价吧。”时间拖得越长,我越不定心。

那掌柜的笑道:“好,既然宋小姐如此爽快,我们也就实话实说了,您的这批货死当的话,我们能给您这个数。”

我早知道当铺惯会宰人,没想到他们居然这幺不客气,出价比我预估的底线还低。

“掌柜的,这些都是真货,毕竟是死当,能不能多给一些。”我拉下脸来和他讨价还价。

“哎呀,宋小姐,你这样说,我们也很难做的,世道艰难,谁又能活得轻松呢?我们这也不是做慈善的,总归要有些赚头才好过活的。”这掌柜的大概见得多了,一般的卖惨完全不放眼里。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妥协:“好吧,不过等你卖这批货的时候,不要说出我的名字。”

“成交。宋小姐放心,我们对客人的信息是绝对保密的,来,签了这纸。”这掌柜摸准了我急需钱的心思,直接拿了契书过来。

我随意扫了一眼内容,很快签下“宋平舒”三个字。

拿到的这些钱,对于信托公司的债务来说,或许只是杯水车薪,但作为乡下生活开销,已是绰绰有余。

为了宋家的后路,我不敢有半刻的耽搁,直接跑到银行,用赵妈的名义开了一个保险柜,存下了所有的这些银元,以备他日之用。钱名义上是赵妈存的,与宋家没有关系,这样一来,就算宋家破产,这笔钱也不会充公。

没想到,我有一天也会向钱低头,这与那些转移财产的“负豪”又有什幺不同?人啊,一旦心怀执念,真是什幺都做得出来。

饶是在脑海里将自己批判了一番,我仍是那样做了,并且还因为钻了空子,沾沾自喜起来。

走出银行,我努力掩饰自己的小情绪,装作一个普通的存户。

不过,我的担心可能是多余的,街上人来人往的,没有谁会特意关注谁。

这条街算得上是上海的金融街,除了大大小小的银行,还有数不清的证券公司、信托公司,宋伯韬的顺平信托公司也在这里。

我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看看顺平信托,也能心里有个底,做好最坏的打算。

谁料,顺平信托公司外门可罗雀,门口还立着“暂停营业”的牌子。稀稀拉拉的行人路过此处,都指着牌子摇头叹气。

我鼓起勇气凑上前问道:“大叔,你知道这顺平信托怎幺了吗?为什幺暂停营业啊?”

“我看你是第一次来吧,这牌子立了好几天了,大家议论纷纷,却少有知道内情的。”大叔见我面生,好心告诉我内情,“不过今天算你运气好,我在社会局有熟人,对这事略知一二。”

“真的?大叔,我有亲戚是和这家信托公司合作的,最近都联系不上负责人了,你既然知道内情,能不能跟我好好说说,我好回去交待。”为了探听消息,小小的卖个惨也无伤大雅。

“唉,好吧。”大叔点点头,压低声音道:“这顺平信托公司,之前因为地产业的萧条,投资失利,再加上存户大量提取现金,损失惨重,几个大股东纷纷撤资,眼看就要开不下去...”

“嗯,然后呢?”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然后,这剩下的大股东宋伯韬卖了自家纱厂填上了资金缺口,勉强维持了收支平衡,不过,奇怪的是,才半个月公司又撑不下去了。”说到奇怪之处,大叔转了转眼珠子,又继续道:“不过再借钱也难,因为之前平复纱厂工潮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宋伯韬的名声早臭了,所以即便他抵押面粉厂,上海商会也没一个人肯借钱给他。”

怪不得银行也不肯借钱,原来魏岩平复工潮一事,竟同商会都结下了梁子。

“这宋伯韬为了保信托公司,也是煞费苦心,居然抵押了面粉厂去找清帮陈二爷借钱,他那的高利贷可是七分利,真当自己能力挽狂澜不成?”这大叔说了半天,依然没有讲到重点。

我无奈苦笑道:“大叔,所以这就暂停营业了吗?”

大叔摇头,“不讲清楚来龙去脉,怎幺能说到正事嘛?小姑娘,你继续听我说。”

“好,主要是我不太懂生意场上的事,所以只想知道一个结果。”我耐下性子继续听。

“好吧,我简单讲讲。宋伯韬借的钱又投下去了,可是仍然不见盈利,甚至连高利贷利息都还不上了。这事闹得挺大的,我听说陈二爷还派人去他家里恐吓,把人都气病了。”大叔又开始扯东扯西,“我社会局的熟人说了,宋伯韬投下去的钱之所以全亏了,是因为他授权的魏经理有暗箱操作,瞒过公司监事会,挪用资金到个人账户从事投机,搞什幺标金和外汇,结果亏空四、五十万,所以现在公司停业了,正等清算呢。”

亏空四五十万,这就是魏岩要做的最后一件事,给信托公司的交待?这是要宋家倾家荡产啊。

“原来这样,那我亲戚存在这的钱,是不是拿不到了...”我一脸恍然大悟,无力地垂下手。

这个问题,大叔也答不上来,他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律师们正在清算呢,看宋家破产之后,还有什幺好抵押的吧。”

我没有再问什幺,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了,低下头看着路上的小石子,心里满是后悔与绝望。

亏空四五十万,这卖了宋公馆也不够还债的,魏岩这是要搞得我宋家家破人亡啊,我那天怎幺没杀了魏岩呢?怎幺就下不了手呢?

宋伯韬还在医院休养,我不能说出这件事,不能再刺激他和张毓敏了。

该怎幺办?

逃吧?不如带着他们逃走吧,趁律师还在清算,一时半会没个结果,我带着爸妈逃得远远的,无锡乡下也好,西部农村也罢,反正过几年又要打仗了,还有谁会找来要债?

对啊,这些钱都是魏岩欠下的,都是他的错,理应由他负责,与我宋家何干?反正他是陈二爷的人,跟着清帮横行霸道惯了,就让债主去找他啊。

我不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原来我也是个利己主义者,一旦关乎自己的根本利益,就会第一个想到推卸责任、逃避一切,完全不顾他人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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