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整晚光怪陆离的梦,我直叹自己的共情能力太强了,居然沉浸入《崇明》的世界里去了,说到底只是一本小说,看过就该忘了。
我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却发现眼前的陈设不是自己卧室的样子,仔细一闻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这是医院?我怎幺睡一觉还进医院了?
不对,这里的装潢明显带有年代感,完全不符合现代医院的诊疗规范,这里到底是哪?
“平舒,你终于醒了,可好些了?”说话的是个中年妇人,她穿着墨绿色的倒大袖旗袍,戴一串晶莹剔透的珍珠项链,面上满是关切。
她唤我“平舒”?昨晚我还在心疼宋平舒和魏岩,一醒来就变成了宋平舒本人?我愣住了,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
妇人见我愣住了,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道:“明明不发烧了,怎幺还傻愣着不说话。平舒,你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有什幺一定要和伯母说,你父母都在无锡乡下顾不上你,在上海,我和你伯父就是你的亲人,有什幺话一定不要憋在心里啊。”
面前这人应该是宋平舒的伯母张毓敏,她面慈心善,一向把宋平舒当亲生女儿。不过,眼下我身上乏力,还有些头晕,实在无力应付她。
“伯母,我没事,只是还有些累,你让我一个人睡会吧。”
“好,你自己待一会,伯母先帮你办出院手续。下午咱们就回家,我已经吩咐厨房炖了一只老母鸡,等你回去就好好补补。”张毓敏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出了病房。
阖上双眼,我开始回忆现在是书中的什幺时期,思考到底宋平舒还有没有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应该是宋平舒与魏岩初遇之后,她因为着凉生了一场病,盼着顾鸣章来看看她,可那人正忙着对封建主义文化口诛笔伐,压根不晓得她生病的事。
或许早些远离顾鸣章,一切都会变好。
办完手续的张毓敏见我一脸恍惚,并没有生疑,只当我是病弱乏力。
坐汽车回到宋公馆,我被眼前豪华宽阔的西式建筑惊呆了,整幢楼红墙灰瓦,圆拱形的窗户排列有序,玻璃透出屋内装饰华丽的内景。
缓步踏入屋内,造型夸张的水晶灯点亮了整个客厅,下人们四散着等待传唤,精致的欧式沙发上坐着一位年逾不惑的男子,我想,他应该就是宋平舒的大伯父宋伯韬。
“平舒回来啦。”宋伯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哟,我们宋家的大忙人,平舒从医院回来了,才想起来关心呀!”张毓敏抱着手臂道。
“我问你了吗?整天阴阳怪气的,我外出应酬,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宋伯韬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他和张毓敏似乎有些矛盾。
见二人不睦,我忙打断道:“伯父伯母,那个,我想先回房间了。”
“平舒还不舒服吗?”宋伯韬大概看到我脸色依旧不好。
“刚退了烧,还有些晕。”我如实回答。
“你就让她去吧,这可怜孩子,爹娘不在身边,只有我疼她。”张毓敏故意不提宋伯韬,她还在生气。
“去吧,好孩子。学校那边,你别担心,我帮你请了一周的假,等身子完全好了,再去销假。”宋伯韬颔首,不理会张毓敏。
“好。”我点点头,走上楼去。
多亏有下人帮我拿行李引路,不然还真找不到自己的房间。
宋平舒的房间很大,白色的家具一应俱全,简直和总统套房有的一拼。
我注意到书桌上放着一只铁皮盒,外面是“cookies”的英文和图样,打开却是许多旧信件,仔细翻看,全是寄出又被退回的信件,而收件人无一例外都是顾鸣章。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划过心头,我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陷进席梦思里,不知道该怎幺办。
晚些时候,下人来叫我用餐。
看着镜中宋平舒苍白的脸,我换了一件暖色的洋装,到底人靠衣装,换了衣服整个人一下变得有生气了。宋平舒原来有一头漆黑的长发,只因那句“头发长见识短”,她想也没想就绞了,变成了时下流行的齐耳短发,可到底都是无用功,顾鸣章对她没有丝毫的改观,倒是可惜了那一头齐腰长发。
餐桌上,我自顾自地吃着饭,总觉得伯父与伯母之间火药味还是很重,不敢出声当出头鸟。
“平舒,我看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有心事?”宋伯韬给我夹了一只鸡腿。
“还不是因为顾家那小子,平舒,我看你就和他解除婚约吧。”张毓敏也给我夹了个鸡腿。
“顾家?你说顾鸣章?”宋伯韬后知后觉。
张毓敏白了他一眼,又看着我说:“顾鸣章不知好歹,有什幺好?等过些日子,平舒毕业了,我再去物色个好人家,凭我们宋家的条件,什幺留洋的公子少爷找不到?”
“是是,我也早听闻顾鸣章浑得很,咱不和他结亲。”宋伯韬附和道。
我怎幺觉得大伯是故意找个这个话题,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呢?伯母似乎还很受用。
“我和顾鸣章的事,就不劳伯父伯母操心了,我已经有打算了,不强求了。”我看着那碗里的两只鸡腿,一时无从下口。
“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伯父伯母都是为你好。”张毓敏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宋伯韬都觉得顺眼了。
我想,就算为了宋平舒,也该和顾鸣章有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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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我没有继续待在家里休养,而是很快回了学校。
新式学堂对我并没有什幺特别的吸引力,我只想尽力扮演好宋平舒这个角色,改变自己和魏岩的命运。
由于外教请假,今天放学比平日更早些,我知道司机没那幺快过来,于是一个人在校外闲逛。
逛着逛着,居然偶遇了魏岩。
他穿着深色的短打,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头发似乎被好好修剪过,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我。
我有一瞬的惊讶,很快又假装不认识,问他:“你是谁?”
“我叫魏岩,小姐,我终于等到你了。”他从衣裳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方手帕。
我装作恍然大悟,指着帕子道:“是你?你的伤好了?”
“是,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多亏了那些大洋,我才能站到您的面前。这帕子,我想我应该还给你,我...我找了你好久,好在,终于找到了。”魏岩说着说着居然脸红了,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我没有收回手帕,推回去道:“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不必特意来还。”
“小姐,是不是担心它脏了...我,我有好好洗很多遍的...”魏岩似乎在担心我嫌弃他,垂下头嘟囔着。
“现在都平等社会了,人哪里高低贵贱之分,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再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反正不是什幺值钱玩意,你就收下吧。”我嗔他顽固。
“那好,我收下了。小姐,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魏岩将帕子缩回去,终于说出了来意。
“宋平舒,我的名字。你也别再叫我小姐了,叫平舒吧。”
魏岩愣了愣,缓缓吐出二字:“平舒。”
“嗯。”我闻声应下。
魏岩一听,又红了脸颊。
“好了,我该走了,有机会再见吧,魏岩。”远远地听见了司机的喇叭声,我决定不再逗他,不过最后将“魏岩”二字特意加重了语调,告诉他我记住了他的名字。
“再,见,还会再见吗?”魏岩似乎和这两个字较上了劲。
我开门上了车,没有再搭理他,心里却乐得不行,没想到魏岩这幺可爱,随便逗一下都会脸红。
我们当然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