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明说

谢时颐很快就离开了,程攸宁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闭着眼一言不发,大抵是以为她睡着了,谢时颐走之前把灯都关了,只留了一盏小夜灯,还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些,这才轻手轻脚合上门。

听到门锁轻轻咔哒一声扣上,程攸宁缓缓睁开眼,她面无表情看向窗外,发现不知何时已看不清外面的雨了,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把落地窗变成了一面镜子,映出屋里昏黄的光、轮廓模糊的家具以及她自己,她看到自己略显漠然的脸庞,忽地觉得有些陌生。

她不笑得时候看起来有些冷,不是那种具有侵略性的冷酷,而是一种避世索居的疏离感,这些年因为职业关系,她大多时候都要保持微笑,笑得多了,她对自己那副唇角微微上扬的表情已习以为常,偶尔在镜中瞥见不太一样的模样,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以前她其实不太爱笑的,倒也不是天性冷漠,只是没多大必要,毕竟比起置身于热闹的人群中,她更喜欢安安静静地独自待着。

很多人都说她不适合娱乐圈,她太安静、太拘谨了,上个综艺,如果没人主动把话题丢给她,她就真的能全程当个人形立柱一个字都不说,经纪人不止一次提醒她让她放开一些,软硬皆施,求过也骂过,可时至今日,在没准备的情况下看到镜头时,她还是会下意识躲闪。

即便现在事业终于有了点起色,但离干出一番成绩还差得远,很可能就这幺不温不火等年纪到了就自然而然销声匿迹。

“会不会后悔?”她曾不止一次被问这个问题,毕竟她来自那幺好的学校,在大家看来继续深造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不是一头扎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

后悔自然说不上,她本身就没有特别想从事的工作,演员也好,去研究所也好,对她来说都没什幺所谓,但她同样也不敢说当初这个决定就一定是正确的。

虽然在各种采访中她给出了一套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心里却很清楚,真正的理由只是一时冲动。

而这个一时冲动的后果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她至今都没想明白。她是寡言少语的类型,但想法却一点都不见少,甚至可能比那些健谈的人更多。

她不会假装那些想不明白的事都不存在,而是会藏进心里,闲来无事便翻来覆去审视剖析一番,即便只是徒增烦恼,也安之若素。

就像这些天她总是忍不住揣摩谢时颐的用意一样,她在脑海中列出诸多可能,再一条一条驳斥推翻,终是无解,以一声叹息收场。

想得乏了,她便摇了摇头,低低念了声:“算了。”便起身走进浴室,去洗尽一身疲惫以及那些几乎揉进心头的琐屑思绪。她本以为这场见不得光的幽会已告一段落,可等她披着浴袍走出浴室,却发现谢时颐竟又回来了。

她起先没看清楚是谁,只发现灯开了,而沙发那边有一团人影,径直吓出了一身冷汗,等看清是谢时颐,才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说:“你怎幺回来了?”

情急之下饶是她脾气再好,口音里也难免带上了点情绪,听起来倒有几分埋怨谢时颐不该出现的意思。

谢时颐正在电脑上看邮件,大抵也是没想到程攸宁反应会那幺大,愣了一愣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接着便合上电脑走过来,抱着手往浴室门边一靠,装模作样板起了脸,说:“这是我开的房啊,你还想赶我走?”

程攸宁抿了抿嘴,这会儿情绪稳定下来,便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说了句“对不起”,再看谢时颐似笑非笑的眼神自上而下扫过来,她意识到自己身上只松松垮垮披了件浴袍,腰带都没来得及系紧,胸口、大腿处露出了大片肌肤,倒像是在勾引人似的,她的脸刷地红了,连忙拢紧衣襟,快步去衣帽间换衣服了,急得脚下都快生烟了。

换好衣服,一出去,她就见谢时颐招手让她过去,她第一反应是对方还想继续,不禁面露难色:“我、我有点累了……”

她明天五点就要起床去化妆室了,要是像上次那样折腾,不敢想象脸会肿成什幺样。

见她那小心谨慎的模样,谢时颐挑了挑眉,拿起桌上几本文件夹走了过来,往程攸宁头顶轻轻一敲,戏谑道:“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暗示吗?”

“没有。”程攸宁连忙摇头,接着,那叠文件夹落在了她手里,一共有五本,每本都很厚,沉甸甸的,她不明所以地问道:“这是什幺?”

“剧本。”谢时颐翻开最上面那本,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电视剧《孤城生死劫》剧本”几个字。

程攸宁隐隐猜到了她的意思,但还是有些不确定:“所以?”

“选一本呀,你最近不正在选主役的本子幺?我就帮你物色了一些。”

这就是所谓的有人捧幺?程攸宁暗自感慨,之前谢时颐给她推荐了几个品牌合作,拿的头衔都不错,她原以为那就是全部的“帮忙”了,没想到那只是个开始。

她自然知道这行业有各种不可明说的内幕,在过去几年也没少被老板们塞名片,但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见识到,仍不免有些震撼。

况且这已不是一般阵仗,哪怕是一线明星,在挑选剧本时也难免受到各种掣肘,不可能任凭自己喜好,何况她一个刚勉强跻身三四线的,而且那些剧本都不是小制作,她虽然只草草翻了一下,已足够看出都是些有分量的,凭现在的她,最多能争取一下女二,主役是想都别想。

“这是不是不太好……”她小声嘀咕道,单只是抱着这些剧本,她都有些忐忑。

“有什幺不好?”谢时颐被她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你该不会觉得都所有人都该走一套不记名笔试面试流程吧?”

“那倒不是。”程攸宁摇了摇头,都进娱乐圈了,她倒也不至于一直端着象牙塔里的天真和清高,这里处处都是利益置换,可容不下至清的水,“我只是担心、担心演砸了。”

她不是专业表演系出身,演技什幺都是入行后才开始学的,起步晚,也算不上天赋异禀,一直微妙地处于够用、但不多的范畴,一下子接这种大制作,她多少有些没底气。

“你这些年的戏我都看过,进步很大,从投资人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你是一只潜力股。”谢时颐边说边擡起手,轻轻抚上程攸宁的脸庞,指尖勾起她散落的鬓发,细致地拨到耳后,“而且这几部剧情都以爱情为主,没什幺深层次的内核,演员的外形才是最重要的。”说着,她得手沿着程攸宁的脖子一寸寸往下描摹,至落到肩上,抚过肩胛,继而顺着两臂下移,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继而搂住她的腰,似乎是想到了什幺,嗓音里突然天乐几分调皮:“还记得那张照片吗?就是军训那个,我的好妹妹……”

“别说了。”程攸宁刷地捂住她的嘴,耳朵又红了。

其实早在她刚入学的时候,谢时颐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因为一个只留了几小时被删除的拱火攀比帖,只不过程攸宁对此毫不知情,直到第三次碰面,她才从谢时颐那得知了这个啼笑皆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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