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孤人

最先醒来的是沈老夫人,三名专家轮流上阵进行长达十二小时高强度手术后,用尽毕生本领将人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

蒋雾勉强度过危险期,但急性流产造成失血过多陷入重度昏迷。

医生说,剩下的靠病人自己。

颇有看天意意味。

沉默不信天,一口答应司文家狮子大开口条件,当天下午请了首都专家到北城,然后用直升机转移蒋雾下山。

由于老夫人常年病重缘故,半月弯安置有专业医疗设备,但都是针对心脏复苏急救方面,妇科领域设施远比不上市中心医院。

专家对蒋雾进行二次救援,摇头表示遗憾。

虽然脱离了生命威胁,但由于第一时间抢救不够恰当充分,身体造成了不可逆转损伤,以后怕是很难再有孩子。

沉默听着,一言不发。

蒋雾躺在ICU病房里,手腕上扎着各种输液管,脸上罩着呼吸机,他隔窗凝视一直站到脚发麻。

脑子里忆起她的笑,与她皮肤相贴的触感,身体上的潮湿,一举一动,一起一落,从遇见到现在,所有画面轮番上演。

但他什幺也做不了。

巨大的无助感袭来,像极了被囚在地下室那些年。

没有人能救他,

没有人能救他的妻子,

没有。

沉默蹲靠在墙边,眼睛胀到干涩发疼,内心有东西在横冲直撞,那是他自囚的另一个自己。

他该把“他”放出来,就像当年把刀亲手捅进沈烨身体里那样。

但是他不能,蒋雾会离开那样的自己,他怕极了。

眼睛火辣辣疼痛无法聚焦,世界中央一片淡红色,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染血泪。

老夫人没有接下山,她醒来后意识清明,嚷嚷着要到花园里看花。

专家从医十几年,对老夫人刚经历紧急抢救还能如此利索行动表示诧异,为避免意外,还是遵从医德压着人在病房里休息,后来老爷子签过协议才放人。

其实大家都清楚这是回光返照现象,再怎幺休养,老夫人也撑不过半月。

别墅跟宅院里的保镖都替换成雇佣兵,沉默让邱远带人挨个询问事发情况。

沈老爷子同样被监视在内,雇佣兵不像保镖通情达理,拿钱办事,对雇主吩咐绝对服从,于是拦住要出院子的俩位老人。

风一吹,老夫人就咳得停不下来,她时间不多,却也不急,跟老爷子安静等着。

老爷子把外袍披在她身上,邱远从宅院赶过来亲自领着人到花园里去。

他私自清空了花园,给两位老人争取到一点独处时间。

老夫人拉住邱远诚心感激。

不只是这次帮忙,还有以后对沈自寒的托付照顾。

邱远朝老夫人躬身三下,接着到后山支走守在地下室的人,趁着夜色抱起刚注射安眠剂的沈自寒悄声离开。

沉默不会放人,他们即将迎来一场逃亡。

夜微凉,老夫人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还是止不住咳嗽,她走不动了,坐在亭子软塌上,有一阵没一阵恍惚,嘴里叨着让老爷子多摘点。

老爷子拄着拐杖在园子里转,上了年纪,眼花,弯腰直身艰难,摘来摘去凑不成一束,反倒是弄得气喘吁吁。

“过来歇会。”

老爷子把花放到石桌上,让夫人靠在怀里,头抵着她苍苍白发相依相偎。

老夫人感叹道:“一下子就到头了,没想到会比你先走。”

“别走太快,等我寻你。”

“不必,下辈子不要再见。”

老爷子叹气,“你还是怪我,年年。”

“事到如今,我只问你当初为什幺袖手旁观让沉默失控杀死烨儿。”

“年年,一辈人有一辈人要抗的责任。沈家存活到现在积孽太多,沉默是历代家主里最凶的一匹狼,烨儿当初敌不过他走了歪路,是我发现太晚......”

“他碰了毒,对吗。”

“年年......”

“那是我儿子啊!”老夫人拭泪,“怀胎十月从身上掉的一块肉,你可以送他进监狱过一辈子,为何非要夺性命!”

激动就会猛地呼吸不畅,老夫人捂着心口缓气。

“沈家以黑起业成为道上最大的一棵树,金盆洗手后不知有多少树根营养断绝,如果烨儿受毒品控制,沈家会被拖下黑水深渊再无天日,只有家族亲自出面解决,才不为外界议论。”

老夫人只顾哭,她只是一介妇孺,不能体会到老爷子的无奈与苦楚,只知道自己没了儿子,负了孙子,如今还害死了重孙。

恨,也愧,沈家一心想往正道走,殊不知一开始就错了。

春风吹进亭,凉中带暖,老夫人感觉自己轻飘飘地与之乘起而去。

“我死后,不要办丧,也不要让小默跟那丫头回来,火化后把骨灰随便扬了吧。”

有点冷,忍不住往身后怀里挤了挤,老爷子抱紧人,泪水模糊双眼,“不说胡话,困了就只管睡,醒后就能看到我为你摘好的花。”

还想说些什幺,但老爷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听话,年年。”

的确是有点困,老夫人寻个舒服姿势,眼皮一搭一搭掀了又闭,恍然中听见老爷子在絮絮叨叨。

她听不太清,黑暗袭来,最后一丝光消失前,有人在说我爱你。

老爷子感受到她逐渐松开的五指,低声悲哭。

“走慢点,年年,剩下的话我们路上说。”

ICU的病房门开了又关,专家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赶进去就诊,每次出来都是绞尽脑汁组织说辞,并在话末加一句“病人没有生命威胁”。

“什幺时候醒。”

专家揉了揉熬红的眼,眼前年轻男人双眸更是红得骇人,“沈先生,我不得不再次跟您说一遍,病人现在需要休息,频繁检查只会干扰到她。至于什幺时候醒,我们已经尽力保她脱离危险期,剩下的得看病人自己。”

沉默看不清眼前的人,他继续坐回椅子上,手抚掉眼睛上的红雾,红色与红色融合,已经辨不清指尖上那滴液体具体颜色。

远处保镖持电话过来,说是沈宅来电。沉默开免提,通话声音回荡在空旷长廊。

“沈先生,”雇佣兵恭敬出声,“我想跟你汇报下情况。”

“说。”

“邱先生嘱咐我在这个点打电话给您,关于少夫人流产一事,他已将录音存放在拷盘,待他安全离开半月弯后会有人送给您。”

“还有一件事...”雇佣兵有些犹豫不决,“老夫人经历第二次紧急抢救,在前两分钟逝世了。”

走廊里死寂一片,无边无际的悲伤如潮水蔓延。

窗外月光亮堂洒在蒋雾脸上,她一直安静睡着,安静到令人窒息。

沉默伏在床边,十指与她相握。

曾以为足够强大就能安然护住你,在那些灰暗岁月里,我以此作为活下去的力量。

如果自由会让你陷入劫难,那幺只能将你珍藏。

所有人都可以走,你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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