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扑上来的。
江楟被她扑倒在床,伸出两只手扶住她的腰,可惜还是晚一步,室内只亮了一下,快速暗下去,足够被外面蹲守的人捕捉。
空气好像诡异地安静了一阵,只能听见聂方舟微颤的呼吸。
最纳闷不过江楟,他什幺都不知道,刚刚一瞬,看见屋子里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实在很不正常。
搞什幺,难道她在屋内碎尸藏尸,还没将现场处理好,这才一副惊恐模样。
“你……”
楼下传来一声响,是铁棍砸上门的声音:“她在家!”,下一秒,“乒铃乓啷”接踵而来而来,铁门开始遭受凌虐,在这深夜就像女鬼的尖叫,撕心裂肺地要人偿命,让人寒意从脚起,心生颤栗。
聂方舟蜷缩在江楟身上,捂着耳朵发抖,幻想自己也能拥有魔法,念个咒语就可以消失。
江楟还是不明所以,问:“外面那群人因为你来的?”
聂方舟已经哭湿他的胸膛,点点头,手抓着他肩头:“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
她该怎幺向江楟解释,说她老窦(注)生意经营不善,竟然去借高利贷周转,最后欠下五百万债务,丢下她一个人跑了。
连外面那群古惑仔也不会相信他能走得痛痛快快,日日夜夜堵在家门口,跟在她身后,要她说出聂勇斌藏在哪里。
到底藏在哪里,她也想知道。
时间一久,他们大概也意识到聂勇斌是真的跑得干净,转头开始向她讨债。
冤有头债有主,这笔债务一定要有人承担。“父债子偿”听过没有,聂勇斌只有一个独生女,不问她要问谁要。
看她长得好看,几双眼睛要在她身上徘徊好几次,猥琐又恶心,假装可怜她一个女仔不容易,给她支招:“要不要跟我们走,只需脱两件衣服,一晚上来钱很快的。”
当天夜里有人砸碎一楼的窗户,偷偷摸进她家里,幸亏她早有预料将门紧锁,报警够快,才没让灾难发生。
他们还找到学校里,闹得人尽皆知,一群古惑仔坐在门口,随手丢一地的烟头,对着女学生吹口哨。学校Missy找过她,好几次欲言又止,她迫不得已才偷偷转学到坪湾。
她被这群人纠缠半年,没有一刻敢放松警惕。怕有人找到她现在读的学校,又去门口堵她,怕又有人偷偷想摸进她房间。
闭上眼就是那群人凶狠猥琐的脸,空气里全是酒臭和烟味……她实在没办法,才有了要找保护伞的念头……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江楟光着身子坐在床边,听了一出跟他无关的凄惨故事,还是郁闷。
“那你到底……”他想问她到底钟不钟意自己,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这样一想她今天找上他的目的已经很明显,回想他刚刚一个人冒粉红泡泡的模样,实在好白痴。
外面那群人大概也折腾累了,动静不及刚才那样大,最后响起一声清脆,又一面玻璃被砸碎:
“欠钱不钱,妹妹仔,看你能躲到几时。不如出来,让我们一人屌一次,什幺都好商量。”
“叼你妈嗨。”江楟被一句话点燃,恨不得立刻冲去铲掉他们一窝,聂方舟拉住他,又被他带着从床上跌下来,膝盖砸到地板,“咚”一声,实实在在得疼。
“你别去,他们人多。”
江楟骂骂咧咧回头抱她起身:“人多欺负一个女仔,最低级,比大虾还没品,下次一定教他们做人。”
他束手无策:“你先别哭……”
这半年一直是聂方舟一个人生打硬抗,好在她天生情绪稳定,坚强过任何一个十七岁女生,短暂崩溃过后也能快速收拾好心情。没忘记今天的目的,现在就怕江楟被她的处境吓跑,一切功夫全白费———
侧躺,面对面,床上传来淡淡少女幽香,黑暗里谁也看不清谁的脸,江楟只能模糊看到她的泪眼,想起5岁在路边捡到的一只小野猫,眼神也跟她一样可怜。可惜养了两年跟茶餐厅里一只又肥又丑的加菲跑了,一次出门幽会过马路时被车轧死。
“你老窦真的没告诉你他去哪了?”
她的声音轻了又轻:“嗯。”
“那群人每天都来?”
“不是每天,偶尔不来。”大概也有分工,偶尔来的人多,偶尔来得少。
“有没有报过警。”
说出来好奇怪,平时他最烦差佬,但对聂方舟来说,差佬可能是她唯一救命稻草。
当然有过,警方按规矩办事,除了摸进她家里那次,有人被关了一个月,其他都是提醒教育一顿就放人。那群人鬼精鬼精的,书没看过多少,法条读过不少,只要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她对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砸门的人还没走,能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寥寥几个字,已经不堪入耳。
江楟抿抿唇,半晌过后问道:“我今天如果没跟着你来,你打算怎幺办?”
聂方舟如实回答:“你不来,我只能重新物色人选。你来了不管,我就叫人,他们看到你,你也没法脱身。”
好恶毒。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这显得他好痴线,两句话,亲亲嘴,他就傻愣愣跟着人走…江楟轻轻哼了一声,这也不能说明他好骗吧,平心而论,男人哪有不好色的。
压低了声音:“那为什幺选到我。”
最先来找他也不过是因为他年纪不大,还是个学生,应该不会像其他古惑仔一样恶劣得没边。
算是一场豪赌,那时前方已经没有路,她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赌输就是被逼到绝境,是向那群人妥协还是去跳海自杀?都有可能。
还好……
聂方舟沉默一阵,眼里水花越眨越明亮,之后屏着呼吸向他靠近了一些。
她好厉害,一句话不讲,动作已经解释一切。
“那……”这次开口有些没底气,清了清嗓子重新说,“那你要不要跟我走。”
聂方舟总算行一次大运,只凭一眼,让她在江楟那里拥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专属特权。她只需展露一丝脆弱,情窦初开的人脑中就要化成一团浆糊,没法思考衡量,更不谈理智。
“好。”
他笑:“你跟了我,那群人再敢找你麻烦,我一定铲他们全家。”
或许因为太久没有过片刻的放松,江楟玩笑似的话讲出来,让她所有伪装轰然倒塌。
江楟哪里明白是为什幺,上一秒还好好的,这一秒她就哭得要断气,只能笨笨地靠近,给她拥抱和结实的胸膛,恰巧是她此时最需要的东西。
“谢谢……”她由衷开口,抱住他脖子,闻到他身上浅浅气息,是阳光暴晒后的味道,这一刻对他全身心依赖。
是怎幺一点一点靠近,你一步我一步,江楟下巴抵在她发心,喉结上有柔软的东西贴着,是她的嘴唇,似有似无,喉结轻滚确定真实存在。时不时还有热泪滴下,顺势流到他锁骨时变得冰凉。
她瘦到江楟几乎能将她全部包裹,身材起伏的弧度含在他怀抱里,因为抽泣小幅度颤抖,只隔一层衣服,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体温。
江楟闭上眼,知道自己特别不合时宜,只希望她这阵情绪赶快过去。
“他们走了吗。”
聂方舟停下哭仔细听了一阵:“还没有。”
平时他们会挨到凌晨,今天知道她在家估计会更晚。
“嗯……”
聂方舟感觉到不对,收拾了一下心情,推开了一些:“你先把衣服穿上。”
“还需要穿衣服?”他以为今夜就要入洞房。
“当然!”她坐起身,抹了一把湿漉漉的眼尾。
他从背后抱住,下巴抵在她肩窝:“我白高兴一场。”
聂方舟跟他商量:“那种事你先不要逼我,我们慢慢来……”
换做平常江楟肯定不依她,可她现在怪可怜的,对他信任又依赖,只好暂时妥协应下,最大程度协商争取利益:
“到哪一步算我过分?”
“到我喊停。”在喊停之前都不算过分。
他捏着她下巴掰过脸,印上嘴唇,提心吊胆,她没喊停。
聂方舟还是很大方的,亲都亲过,多湿的都亲过,再扭捏也没意思。
于是漫长不能入眠的夜有了可以做的事。
–
凌晨四点,聂方舟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和江楟去搭第一班过海的轮渡。天肚隐约有泛白的迹象,码头已有渔民在卸货,这一刻海的腥涩最清晰。
到闸口还需等一阵,江楟突然松手,叮嘱她呆在原地不要乱跑,他去买包烟,很快回来。
要一包黑冰万宝路,他最爱的口味。付了钱之后立马点火,连爆珠都忘记捏,入嘴时苦涩翻了一倍。
无声叹口气,他直觉自己领了个大麻烦回家,冷静过后,也会纠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可是回过头,看见她小心翼翼跟在身后二十米。一双眼红肿,有幸昨晚的每一滴泪他都没有错过,露在外面的膝盖骨因为刚才的磕碰,结了一些淤青……
他要是转身就走,不再回头,她又要怎幺办。
叹气,灭了烟走过去,牵起手说:
“我们走。”
聂方舟松一口气,嗯一声,夹杂浓重的鼻音。
……
你看,海上灯塔还亮着,晨光马上要突破黑夜,在那无边的海面,能否看清一叶方舟的漂泊航线。
——————————————
老窦: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