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恨意

闫锦第一次见到这个和自己有一半血缘的弟弟宫亦琛,是在七岁那年。

那是她第一次踏入宫家大门,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

其实准确来说,这也不能称之为“踏入”。毕竟她从见面到离开,甚至都没有超过半个小时。

那个理论上她应该称呼为“爸爸”的男人,早就完全无视了站在门口的闫锦。他的目光正无比专注深情地望着另一个方向。

闫锦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宫家华丽的大厅此刻正在上演一场欢庆的宴会。人群的中心是一个裹在襁褓里的婴儿,正恬静地沉睡在母亲的怀里。

闫锦知道,这个孩子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挂在门边的红色横幅上喜气洋洋地写着一排烫金大字:

“热烈庆祝宫家独子宫亦琛满月之喜”

闫锦不认识那个“琛”字,不过她依旧牢牢记住了这个名字。

大厅里,女人们穿着长裙走来走去,男人们拿着酒杯满面光彩地交谈。无论是裙褶摩擦时拂过的香风,还是觥筹交错间溢出的叮当脆响,都是独属于他们的喧哗热闹。

闫锦看不清他们每个人的模样,她对此也不感兴趣。

毕竟这是独属于宫家小少爷的满月宴,是宫家“独”子的满月宴。

而这些,又关她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什幺事。

“小姐,到时间了。”

秘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语调呆板冰冷得如同机器人,不带任何感情地催促闫锦动身。闫锦回过神来,手指在不自觉间捏紧了行李箱的握杆。宫家别墅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一如她初来时的冷漠无情。

闫锦第一次知道了什幺叫恨。

生来就名正言顺的弟弟可以在父母的关心爱护下平安长大,轻而易举就能享受她不敢奢求的父爱母爱,可以住在她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豪宅里,从一出生就享受着无数人的关心爱护。

不用想象都知道,宫亦琛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人生必然一帆风顺。他的父母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为他铺好了平坦宽阔的人生道路,而他未来只要顺着父母的教导一步一步前行,注定将会拥有一片光明的美好前途。

这一切听起来简直就像童话一样幸福。

而她什幺都没有。

母亲去世的第二天,闫锦遵照着母亲的遗愿,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辗转来到了宫家门前。面对素未谋面的父亲时,她忐忑不安地拿出了母亲当年的订婚戒指,惴惴等待他的回应。

然而和她想象中的父亲不一样,那个人既没有弯下腰抚摸她的头发,也没有把她抱进怀里,甚至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他从头到尾所做的一切只是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从会客室推门而出。

在闫锦满怀期待的注视下,她的父亲当着她的面大步流星走向了他刚满月的儿子,以及他那略带疲惫但依旧美丽动人的妻子,步伐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闫锦捏在手中的戒指还没有递出去,那人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会客室中。而一直站在角落默不作声的秘书,在此时恰到好处地走上前来,弯下腰递给了她一张机票。

一滴眼泪不偏不倚落在了机票顶端的铅字上,她赶紧用手指拭掉。泪眼模糊间,她勉强辨认出了这张机票的目的地——

美国。

秘书站在她的身后,默默注视着她的动作。他的眼神说不上是鄙夷还是怜悯,闫锦只是无意间扫了一眼,就被深深地刺痛了。

闫锦仅剩的自尊支配着她的身体,让她最终迈着僵硬地步伐走出了会客厅。也许是她太过敏感,闫锦感到秘书的目光一直钉在她的身后,令她如芒在背。

临走前,闫锦回头看了一眼。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别墅大门并没有完全阖上,还留下了一道缝隙。

闫锦拖着和她幼小身躯不相符的巨大行李箱,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将落未落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投得有几分萧索。

光影交错的瞬间,闫锦的视线穿过了层层叠叠的人群,一眼瞥见了她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宫亦琛。

宫亦琛,年仅七岁的闫锦咀嚼着这三个字。从那时开始,她的心中就埋下了幼小的仇恨的种子。

闫锦最终带着沉重的、本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心事和同样沉重又寒酸的行李,坐上了开往机场的车。

车窗缓缓升起,宫家别墅在视野中渐渐变小,最终和夕阳一起西沉,消失在了地平线外。

闫锦安静地坐在后座,凝视着司机绷得笔直的后背。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司机终于感受到了一点微妙的不安——尽管坐在后座的只是一个小女孩,但她定定的注视令人如坐针毡。

在第四次无意从后视镜中瞥见闫锦那几乎要把他后背盯穿的眼神后,司机终于无法继续忍受下去,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

“小姐,还有两个小时就到机场了。”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小姐”,直接把神游天外的闫锦拽回了现实。她刚才托着腮一直在思考未来的生活会是如何,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小姐?”

司机见她表情怔怔的,心下没来由的有些发慌,于是又喊了一声。

闫锦这才回过神来。

和她的意识一并缓慢回到身体中的还有她的感官。

直到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枚无人问津的戒指竟然已经被她攥在掌心深处许久了。原本冰凉的戒指变得温热滚烫,而她的手心也早已被硌得生疼,这一路上她竟然都没有发现。

她赶紧放松了手上的力度。

下一秒,闫锦便被司机的称呼吸引了注意。

“小姐?”

闫锦原本混沌的思绪在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变得清醒无比。

宫家虽然不屑于接纳她,但至少司机依旧喊她“小姐”,不是幺?

那幺这是不是也代表,她还没有完全被父亲抛弃?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宝贵的机会,一定要抓住。闫锦想。尽管比不过同父异母弟弟的命好,但或许未来的生活也没有她担忧的那幺差劲。

想到这里,一路上压在闫锦心头的阴云总算消散了一些。

她擡起头,看到了司机脸上流露出的惶恐不安,而这又再一次印证了她的猜想:

也许她在那人眼中,或许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于是闫锦愉快地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微笑:

“我听到啦,谢谢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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