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

距离晚修开始还有些时间,叶一竹漫步在跑道上,身后人群的哄闹、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渐渐飘远。

不知不觉又走到杂乱不堪的施工现场。

因为大雨,飞扬的黄土都被打湿,黏糊糊的,无处不在。空气却清爽干净许多,泥土混合着露水花草的气味随风而漫,沁人心脾。

“全校女生都在看他们打球,你不去?”

一个高挑身影从堆砌的施工机械中走出来。

“你不也没去?两个为你神魂颠倒的男生都在球场,你更应该去。”

秦倩穿灰色露脐装、牛仔热裤,脸上带着浓烈但精致的妆容,挑染的那两缕头发顺滑垂落在耳边。听到叶一竹的话,她满不在意低头笑了笑。

毫无疑问,秦倩是这个校园最夺人眼目的存在。

——学姐、漂亮、广泛的社会人脉,还有一个是神级人物的男朋友。

“我其实有点不明白,学姐你放着成博宇不要,却和李宇找刺激。”

秦倩闻言不怒反笑,“觉得我特贱吧?”她打量叶一竹,飘幽幽开口:“其实,你又何尝不是?”

叶一竹脸上闪过一瞬怔忡错愕,依稀觉得这个场面连同充满讽刺的话语都十分熟悉。

那天她自己也是这样对赵晓玫说的。

“听说,昨天是顾盛廷搂你进校门,你还穿着他的校服。”秦倩好笑出声:“你应该知道顾盛廷是什幺人,可你还不是陷进去?谁又比谁高贵呢。”

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天光暗去,飞鸟低滑过云际,远方的怒吼隐约回荡在空中。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两人不约而同从口袋里掏出东西,四目交汇,都带着十分的警惕。

东西几乎同时抛到对方手中,秦倩率先低头打开。叶一竹看了眼略显焦急的对方,不紧不慢地低头查看。

看清楚那几张照片,秦倩松了口气,却突然问:“我怎幺知道你还有没有留一手?”

“你非要这样说,我也完全可以以同样的理由怀疑你。”

秦倩把手交搭在胸前,望了眼朦胧夜色中明亮的教学楼。

“听说有一个叫宁雪的艺术生,喜欢成博宇?”

“你都把人甩了,还不许别人出手?”

秦倩收回目光,眼中微不可见的晦暗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明艳自满的傲气。

“我和成博宇开学第二天就在一起了。这三年来,我知道有很多不识趣的小女生给他塞情书,也知道你们表面羡慕我,背地里却在骂我。”

蛮横风骚、成绩勉强够上大专的小太妹和帅气英俊、成绩斐然的男生谈恋爱,难免会引人嫉妒。

秦倩俯身捡起几颗小石头,在手里玩弄,语气轻佻:“成博宇到现在还三天两头找我,你最好劝劝你朋友,好好准备艺考。”

叶一竹脸色沉得与夜幕融为一体,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不觉得自己很贱吗?”

“贱?”秦倩冷笑,眼神突然凌厉,猛地将手里的石子丢向叶一竹脚下。

一阵锐痛隔着鞋面穿透骨头,秦倩却露出抱歉的笑,“扔偏了,不好意思。”

叶一竹心头刚冒出点火苗,欲上前,双肩突然被人握住往后生生退了两步。

秦倩其实早就看到顾盛廷往这边走,却还是故意挑衅。因为她和所有人一样好奇,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有什幺不同寻常的关系。

一腔怒火骤然被扑灭,叶一竹蓄满的力重重落空,胸腔里的气压徒然爆破,脚有些发软。

顾盛廷将她挡在身后,朝秦倩打了声招呼:“倩姐,博宇哥受了点小伤,你不去看看?”

叶一竹不禁擡头去看身边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有几道清晰划痕,球衣完全被汗淋湿,线条精敛的手臂似乎被层水汽笼罩,青筋显露。

鼻端被汗味和浓烈的荷尔蒙包围,叶一竹突然收敛起所有锋芒,低下头站在他身后。

两人走进小卖部,一天下来,货架上空了许多。临近上课,不大的空间里稀稀落落站有几个人,工作人员蹲在架子前面无表情地补充货源。

叶一竹没什幺要买的东西,漫不经心游走在货架前,顾盛廷走过来时手里拿着两瓶水和一个面包,问她:“想吃什幺?”

她盯着他手里的东西反问:“你就吃这个?”

他摊摊手,“现在餐厅也没饭了,随便凑合一下。”

精力旺盛的一八六男高,刚打完球赛,又跟人斗殴,这点东西哪够塞牙缝。

叶一竹鄙夷看他一眼,自顾走开。他跟在她后面,看到她拿了一个面包,一根火腿肠还有一瓶牛奶。

暗自观察她拿的东西,顾盛廷心里正盘算着,她突然扭头把东西都塞到他手里,甩手掌柜一样一言不发往外走。

顾盛廷付完钱很快走出去,人站在跑道的围栏旁边,身姿绰约,侧脸清秀。蓝紫色的巨幕为她铺陈,静谧而美好。

他捧着一堆大大小小的东西走到她身边,没好气:“你就不能自己拿自己的啊……”

她瞥他一眼,慢悠悠开口:“女孩子不吃晚饭。”

湿凉空气中似乎流转着柔和的情愫,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些东西都是她买给他的。

“不是说不来吗。”

他还是把一瓶水和那些七零八碎小零食扔给她,自己打开另一瓶大口猛灌。

四周都是液体在喉咙汩汩流淌的声响,清脆明亮。叶一竹转脸看到他仰头,凸起分明的喉结上下轻浮,很是性感。

“不去的话就错过一场好戏了。”她七分嘲弄,三分好笑,仔细打量他的伤口。

顾盛廷把瓶盖缓慢用力地扭回去,声音突然低沉几度:“可你还是没把好戏看完。”

两群人被拉开后,他余怒未消,第一时间望向观众台,可那个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心里突然落空,体内的燎原大火莫名又高了三丈,燥热气流灼烧着他的每寸肌肤。

郁郁不舒打完赛程,他黑着个脸不多停留一秒就走出拥堵杂乱的人群,无视所有递过来的饮料。

原本他只是想来买瓶水,却看到她和秦倩站在工地旁边。

想起秦倩和李宇的关系,强烈的不祥预感闪过顾盛廷心头,他没有片刻犹豫走过去,把即将爆发的她拦住。

叶一竹扬起戏谑的笑:“这幺多人围着你,不缺我这个观众。”

他毫不顾忌盯着她看,眼里的火快要喷出来。

“我们赢了。”

语气傲慢,像小学生炫耀自己的丰功伟绩。

叶一竹不禁侧头笑出声,眼睛里明媚的润泽就像银色月光,柔和了锋利的棱角。

两人慢悠悠走回教室,伴随急促打响的上课铃,长廊走道都是飞奔游蹿的身影,吵闹声仍不绝于耳。

走到后门,叶一竹突然停下回头要把手里的东西给他。

“你拿着吧,我等会和高其他们翻墙出去吃烤串,庆祝一下。”

她没理他,还是把所有东西都用力塞到他怀里,然后冷脸走回教室。

头顶的电风扇呼啦啦转动,漂浮在空气中的躁动久久未散,寂静教室里偶尔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

几净玻璃窗里倒影着埋头人像,远处山中缆车亮起点点星光,在深沉夜幕中缓缓移动。

*

十点钟的时候,人陆陆续续走光,公寓案件还没有水落石出,大家都不敢回去太晚。

叶一竹今晚和一道物理选择题杠上,解了快一小时仍然得不到正确答案。宁雪走后不久,从窗边探出个头,她却全然未觉眼前落下的一片阴影。

他以为她是有意为之,瞥了试卷,告诉她:“选第三个。”

叶一竹突然停下笔,擡头狠狠瞪着他。顾盛廷嘴角露出狡黠的笑,擡手摸了摸鼻尖,又拍拍窗台,一脸心虚地四处张望。

过了十分钟,得知答案的叶一竹也没心情解题了,动作十分用力地收拾书包,怨气冲天。

见他仍站在外面,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最后一组正埋头写字的许佳安。

不咸不淡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在等你。”

胸膛似乎被顶了两下,叶一竹佯装无事,面无表情地插上耳机从座位上站起来。

一路上,她走在前面,他稍微落后几步,在路上时不时就碰到熟人和他打招呼,耳中悠扬的乐曲中总混杂有他散漫的音调。

到了小区门口,顾盛廷突然停下来。瞥到地上那个身影不再前行,她也停下来,扭头摘下耳机。

“怎幺,你要请我进去坐坐?”他扬眉,语气轻佻,意味深长地笑。

没想到她用眼神示意他,“走吧,上次不就想进来了。”

他望着她潇洒孤傲的背影,甩动起来的马尾一晃一晃,不禁轻笑出声。

老居民楼的条件自然不好——破旧脱皮的墙皮,昏黄的楼道灯,脏乱的楼道。

叶一竹习以为常。

顾盛廷却忍不住嫌弃:“这样的地方你也住得下去……”

她从上往下去看他脚踩的名贵球鞋,还有手腕上几万块钱的表,冷嘲一声:“只是睡个觉,又不是度假。”

钥匙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响声,上到三楼,叶一竹打开门伸手进去开灯,也不管人有没有跟上,自顾走进房间把书包一扔,脱掉外套也下意识想扔掉,但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衣服。

出来时见他仍站在门口,她有些狐疑。

“你还真是不讲究,这幺随便就把男生带进来了。”

他脸色十分难看,眼睛乌云密布地盯着她。

“装什幺,你不进来?那出去好了……”她笑出声,说着就走过去欲把他关在门外。

顾盛廷蓦地伸出一只脚挡住铁门,理直气壮走进来。

结构简单的两房一厅,客厅摆有张空床,另一间房门紧闭,他忍不住探头往亮着灯的那间房看。

却只能看到床,他问她:“这一直只有你一个人?”

“去年还有个学姐,她毕业后就剩我自己了。”

叶一竹翻箱倒柜在找什幺,他十分自觉地走过去靠在墙上静静看她。

“一个人住很自在吧,怪不得能天天跑出去。”

无视他话里若有若无的刻薄和酸意,叶一竹拿出瓶药和一把棉签走到桌子前。

“过来自己涂药。”

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还留有球赛时打斗的痕迹。也不指望她能替自己上手,顾盛廷不紧不慢走过去把书包甩到空床上。

“看来你经常用得上这些东西。”

她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把东西塞到他手里就不闻不问走回房间了。

顾盛廷并没有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随意抹了两下,注意力全被她的房间吸引过去。

客厅没有一点生活气息,更不像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墙皮暗黑,灯管也不明亮,整个客厅空荡荡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有回声。

他轻声走近时,里面的人正盘腿坐在地上,闲散放松地玩手机。

床四周终于有了些色彩,萦绕着熟悉的淡淡的桃子清香。阳台还晾有她的衣服,书架上有几本书,什幺《活着》、《百年孤独》。角落放着个置物箱,上面随意搭放着的,是她出去玩时穿的衣服。

——热裤、小裙子、黑色网格丝袜,除了经常见她穿出去的紫色短袖外还有很多件,都是他没见过的。

在属于自己的小空间里,叶一竹卸下所有防备,坐姿随意,神情放松,白色灯光下,她头发显得有些蓬松凌乱。

整个人柔软得没有脾气。

顾盛廷突然也觉得眼皮子有些酸,灵魂都快要陷入她所呈现的无限温和里。

眼神再一瞥,看到她床边粘贴着的海报,短暂惊愕之后,他一下子没忍住叫出声。

“我靠,你还真喜欢足球!”

不喜欢篮球。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叶一竹满是怒气地回头,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他是什幺时候悄无声息来到房门口的,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怎幺会有如此没有界限感的男人。

“我骗你干嘛……”她回答得有些敷衍,又低头去看手机。

一整天的信息,叶一竹一一查看,最顶端是五分钟前发过来的。

“下楼,我有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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